复过来,像是封存了一些情绪。他转过身看着钱佳宁,用一种完全不在意的语气说:
“我爸在这死的。”
话音落地,钱佳宁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所有关于路焱爸爸的消息都是从钱婉那听来的——名牌大学,天之骄子,聪明,招摇,野心勃勃。
大概因为是同学的原因,钱婉口中的那个男人,似乎很难与路焱那个抛家弃子、不负责任的父亲联系到一起。
而路焱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个人。
他第一次提,竟然就是他死。
“你不是问我之前为什么来佛山吗?”他语气平静,像在讲别人的事,“我在这儿送他走的,墓在佛山。”
她沉默地听他讲。
“我当时刚开始做生意,”路焱继续说,“和很多供应商打交道,三教九流,喝酒,聊天,碰到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板,喝多了,和我说他一个兄弟。”
“他说他这兄弟很聪明,从广东的小地方考上北京的大学,一起长大的朋友都以他为傲。他说了很多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我越听越不对劲。”
“追问了几句,果然,是我爸。”
“我问他近况,他说不好。说他工厂出事,把工人电死了,账目也有问题。他怕担责任,就直接逃到了国外。”
“杳无音讯好几年,再回来的时候,染上了毒瘾。”
“回国以后进了几次戒毒所,都没戒掉,人也废了,到处和以前的朋友借钱,和我吃饭这人也是这么知道了他的消息。他念着兄弟一场,说自己在佛山有个厂子,让我爸去干点事,起码混口饭吃。”
“我和他扯了个谎,要到了我爸的地址,来佛山找他。”
“我本来以为我有多恨他,结果他一看到我,就跪在地上哭,人瘦得也快没了。他说他对不起我,也对不起我妈,他说从我妈死了他其实就垮了,听说工人被电死,除了跑什么都顾不上,他以为我一个孩子,那些人不会难为我。”
钱佳宁听着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这些事,心一下一下的钝痛。
“路焱……”她拽住他袖子,“你要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不问你了……”
“我没事,”他说,“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顿了顿,他继续回忆。
“我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活不长了,让他辞了工作,又让天阳哥在顺德这边帮我找了个房子,就是这间。”
“他最后几个月就是在这儿。”
“我平常在深圳,天阳哥帮我过来看看他,给他送个饭。有时候毒瘾犯了也发疯,天阳哥就把他关起来,实在处理不了,就叫我。”
“我就从深圳回来和他熬。”
“他发疯的时候我是真想杀了他,他清醒的时候又特别可怜。其实到最后我也没那么恨他了。年轻时候那么傲气一个人,后半辈子活得像鬼一样。”
“送来这儿……也就四个多月,人就没了。”
他刚才说话一直没什么感情,说到这里的时候,头也微微低下去。
钱佳宁拽住他手腕,他皮肤罕见的凉。
“天阳哥半夜给我打电话,说人在家里咽气了,还要不要送医院抢救。我想了想,觉得算了吧,他应该也不想活了。”
“第二天就火化了,很快,人死了一捧灰。也没办葬礼,佛山城郊找了块墓地埋了。”
“前两年我还来扫墓,这两年也不去了。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顶多一个生育之恩,我给他送终,两清了。”
“就这些了吧。”
巷子里惊人的寂静。
木门静悄悄的,想不出曾经有个人在里面和亲生儿子昼夜对峙。钱佳宁几乎没有听过路焱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到最后,他闭上眼,显得很疲惫。
她抬起头,睫毛颤了一下,轻声喊:“路焱。”
他闭着眼“嗯”了一声。
下个瞬间,她张开手臂,从他腰间穿过,手指攀上他的肩胛。
他身子僵了僵,也慢慢抬起手臂,环上她肩膀。
她在哭,在替他疼。他拍拍她后背,轻声说:“没什么了,过去了。”
他还在安慰她。
“我要是……”她声音懊悔,“我要是在你身边就好了……”
他笑笑,低下头,声音覆在她耳侧。
“现在在了,”他说,“一样的。”
钱佳宁喉咙一哽,用更大的力气抱紧他。
“他走那天我也是站在这个位置,”路焱抬起头,叹了口气,“你就当你抱的是那天的我,就好了。”
***
从顺德回来,当晚住在佛山市区。
路焱还是开两间房,钱佳宁都懒得说他。折腾了一天,广东秋季也闷热,她回房间先冲了个澡,然后躺到床上……
开始辗转反侧。
她觉得路焱还有很多事没告诉她。
单做生意留不下那么重的伤,八千里路又是怎么开起来的?他明知道自己知道肖速的存在,却从没主动提起过……
要不然去火锅店找那个天阳哥打听打听?不行不行,他俩关系刚好点,她这么查他也挺招人烦的……
钱佳宁抑郁了。抑郁过后,又自我安慰:“没关系,他和我说他爸的事,就是敞开心扉的第一步。”
钱佳宁最大的优点就是一往情深兼没心没肺。现下既然他也在往她的方向走,那就按他的节奏。
自我安慰结束,她又把脸埋进枕头,一翻身,对着天花板感慨:“就喜欢这种,谜一样的男人。”
门响了。
她愣了愣,随即抓过衣服套上,跳下床去开门。路焱也是刚冲完澡,头发还湿着,穿件白T站她门口。
大概是身上水没擦干,衣服贴着身体,勾勒出肩背的流畅线条。
看多了他成年以后穿衬衣,偶尔这么穿回T恤,有种重回青春的恍惚。钱佳宁抱着手臂靠到门框上,矜持着问他:“干什么?”
“吃宵夜么?”他低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