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那顿饭,山珍海味虽摆了满桌,他却几乎没动几筷子,胃里空空如也,偏生喝了不少酒,此刻喉间仍残留着酒液的辛辣余味。
方才嗅到红烧肉的浓郁香气,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腹中空虚感更甚,偏偏师傅带着关切的眼神望过来,让他心头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调料罐子,酸涩苦甜交杂在一起。
“我…其实已经吃过了,但那些菜吧,徒儿我实在是不太习惯,”陈阳缩着脖子,声音细若蚊蝇,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目光游移不定,始终不敢对上杜明德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山珍海味是不少,可光顾着喝酒了,胃里太空,填不饱肚子。”
他边说着,边磨磨蹭蹭地挪到茶案前,脚步虚浮,活像一只刚被拎起来的受惊小猫,小心翼翼地在杜明德对面坐定,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后背挺得笔直,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杜明德闻言,手中的茶壶悬在半空,铜钱大的壶嘴停在一寸高的位置,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眼珠微动,目光在陈阳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指在茶壶的把手上紧了紧,又松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这才若无其事地将茶斟入杯中。
“哦?”杜明德抬眼扫了陈阳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那目光里的探究意味却浓得化不开,“马副馆长请客,山珍海味,还能填不饱肚子?”
陈阳的脸腾地一下涨红,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硬着头皮嘟囔了一句:“就…就光顾着应酬了。”
杜明德没接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茶盖盖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随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公事么,难免的。”
这笑容让陈阳心头一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僵硬地端起面前的茶杯,茶水在杯中荡出细微的波纹,映着他慌乱的面容。
“聊得如何?”杜明德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平稳。
陈阳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茶水险些溅出来。他低头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茶汤的晃动让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显得更加扭曲,连带着眉眼也跟着抖动起来。
“就…例行公事地问了些问题。”他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完这句话,陈阳只觉得浑身发虚,手心冰凉。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茶案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撒谎,尤其是对着师傅撒谎,让陈阳浑身不自在,上一世的时候,无论他怎么撒谎,师傅都能看破。尤其师傅那种看破不说破,就等着你自己来承认的眼神,让他喘不过气来。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让他几乎坐立难安。
杜明德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红木茶案上无意识地敲击两下,似乎在衡量什么。他忽然站起身,步伐沉稳地向后走去,脚步声消失在木质地板的尽头。陈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师傅的身影,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片刻之后,杜明德重新出现在门口,手里稳稳端着一个雕花木托盘。托盘上,一只青瓷小碗里,红烧肉正腾腾冒着热气,酱汁浓稠,光泽诱人;旁边一只小巧的黄酒壶,瓶颈挂着几颗水珠,显然是刚从温水中取出。
“先吃点东西。”杜明德将托盘放到茶案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目光扫过陈阳略显苍白的脸,语气不容置疑,“肚子是大事,天大的事先放一边,吃完饭再说。”
红烧肉的脂香裹挟着时光的记忆,猛地撞进陈阳的鼻腔,那股浓郁的酱香混着淡淡的焦甜,本该是令人垂涎的嗅觉盛宴,此刻却化作一根细针,一下又一下地扎着他的鼻翼。眼眶毫无防备地发起热来,湿润的触感让他慌忙低下头,佯装调整坐姿,掩饰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
这碗红烧肉,是德兴坊几代传承的招牌菜,其精髓全在选料与烹饪——三肥两瘦的肋条肉,肥瘦相间,正是锁住美味的黄金比例。陈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颤巍巍的肉块上,脑海中浮现出德兴坊后厨那口永远冒着热气的大铁锅。
第一步,冷水下肉焯水,撇去浮沫,逼出血水与腥气;第二步,热锅凉油,放入冰糖慢炒至糖色金黄,为肉块披上一层诱人的琥珀;第三步,加入绍酒增香提鲜,转小火慢炖,让每一寸肉质都浸透在浓郁的酱汁里;最后,旺火收汁,勾芡锁味,成就一碗色泽红亮、软而不烂的红烧肉。
四个小時內有足够的耐心让肉块在文火中慢慢酥烂,肉皮呈现出宝石般的琥珀光泽,筷子轻轻一戳就能戳破,却又保持着适度的韧性,不至于散架。
思绪翻涌间,陈阳的唇齿间不自觉地回味着德兴坊红烧肉的经典滋味,却又立刻被另一种更为复杂的口感打断——那是李伯荣大师改良过的“毛氏红烧肉”,加了湘式七星椒,辣味与酱香交融,成了国宴上的常客。
而老克勒们最爱的“红烧肉配草头”,草头的清新与肉的甜糯在舌尖交织成奇妙的乐章,这道菜的年销量早已突破百万大关,稳坐年夜饭“镇桌之宝”的宝座。
上一世初到沪上时,气候湿冷,饮食习惯的巨大差异让陈阳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