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那个让他身陷困境险些无力回天的女人,那个他只知道名字却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
霍羲桀回过头去,复问道:“她有什么条件?”
“只有一条,善待王姓宗亲,厚爱天下万民,还天下以真正的长安。”
“没了?”霍羲桀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随即冷冷笑道,“她都不为自己求些什么吗?”
贺则修面不改色,只是声音里有那么一丝无人可查的哀叹和哽咽:“没有,关于她自己,她一个字都没有求,也一个字都没有说。”贺则修顿一顿,接着道,“不过,天后倒是还说了一句话,届时您进入长安之时,还请莫要带太多的兵卒进城,她不想让长安的百姓受到惊吓。”
“不让百姓受到惊吓?”看似如此荒谬的理由,霍羲桀自是不信,正要讽刺出口,可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已经被贺则修有礼有节地打断。
“天后知道您不会信,所以她特地允许您让其他的兵卒候在长安城外,一旦有人敢对您不测,那些兵马可直接破城门而入,甚至可以闯入宫中护您周全。”
霍羲桀彻底没有了后话,只是不知怎的,他居然有了一丝丝隐秘的挫败感,这份挫败感来得莫名其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份阴寒的情绪究竟为何而起。明明蜀中决战得胜的人是他,明明是卫昤安派人来向自己请和乞降,可他为何还是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挫败和急躁?
他再次看着自己面前的蓟城,看着那些自己一手打下来的城池疆土,一厘厘一寸寸,皆是他的功勋和荣耀。可正是看着这些功勋和荣耀,他才恍然明白了自己的挫败来源于何处。
原来,卫昤安一个败军之人,却比自己更加从容和清醒,甚至更加淡薄和无畏,淡薄到不为她自己求任何东西,淡薄到不屑于用任何阴谋来洗刷曾经的失败。她好像没有什么愠怒,更没有什么不甘,好像自己在蜀中的那一场反败为胜,没有带给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女人任何的挫败和阴霾。即使是即将改朝换代的现在,她似乎依旧淡静沉默,不卑不亢,没有半分败军应有的畏缩和胆怯。
难道这就是被自己打败了的卫昤安吗?淡漠、平静、理智、清醒,活像素日那个不动声色寡言淡静的自己。
霍羲桀连忙闭起了眼睛,将胸腔中那让人烦躁的情绪悉数清空,直到自己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才又重新道:“天后说让我善待王姓宗亲,怎么个善待法?”
“这一点,天后请您入京之后再与您详谈,不过她请您放心,她既不会为他们要城池土地,也不会要什么显赫无匹的官职,娘娘说了,她知道分寸。”
霍羲桀终是没忍住心里头那星星点点的愠怒,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贺则修,嘴里的语气却沉地骇人:“你们天后,向来都是这么骄傲又冷淡的吗?”
贺则修浑然一惊,正不知该何以作答的时候,却又听见霍羲桀冷冰冰暗沉沉的声音:“那也劳烦贺大人回去转告昭宪天后,但愿天后真的能说话算话,如若不然,这仗就算再打十年八年,我也会与她奉陪到底。”
贺则修微笑拱手,复而再次下拜:“一切会如您所愿。”
霍羲桀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一片灿烂地几乎要沥出光来的春景,无处不妩媚,也无处不娇憨,可他始终无法真正静下心来去欣赏这所谓的美。四周的一切都很静,静得似乎一切的缠斗和谋算都在这一刻哑然而止,天地的时光都归在了自己眼前这一片浩浩景色之中,唯余温润的几缕清风。
直到一个温和安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贺则修早已没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侧妃,苏絮含。
苏絮含温然浅笑,缓缓屈膝:“妾身恭贺殿下,大业得成,功垂千古。”
霍羲桀一如往常地没有回应,只是仍旧怀着几分恍惚几分深沉地站在那冬非楼之上,极目远眺着,似是想要透过迢迢山河,瞥见想象中那繁华的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