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大齐还是南边赵国,均以铜钱行世。大齐官价,八百文为一贯钱。一两银官定价格为两贯一一这还得是品相完好的、如南朝精铸铜钱那般的好钱。若是大齐自铸、仿铸的劣钱,那能跑去两千文。寻常大伙做做假账、虚报利润,无非为了中饱私囊。可眼下,账目明摆的虚假,银两却又实付,还是几千两级别……楚琛故作诧异道:“县尊在清账之后有此问,难不成是说,琛不应下,便走不出这院子了?”“呵,促狭小子。“张渥摇头,“不过是观棋者见得妙着,欲再落一子罢了。你若不是我张家之婿,这后面,你碰不得。”他说着,沉吟片刻,又顿了顿,最终拿手一挥:“罢了,你且去歇息吧。”“呃,还未向县尊禀报,小子可能,抓了个活口。”“小事。不必问我。“张渥淡然打断。
“…您不审么?″楚琛愕然。
“你俘的,自当由你发落。"张渥说着,又挥了下手,竟然干脆转身,往房里去了。楚琛满头雾水,只得叉手告退。还未走出院中,便见远处火蛇蜿蜒,潮水般涌来。
尽管已能算说张渥的"被投资人”,她的身份地位依然不够分量,作为护卫的范阿四只能被寄存在外。此时此地,能带着一众好手自由行于院中的,张渥本人在后,那么当先而来的,唯有郑鸣珂一人。原本开阔的路,因多出些许火把,竟显得莫名拥挤。某种莫名的不适,也仿佛越发粘稠的空气,从头顶密密地压下来。楚琛望着眼前人群,第一次发现,这些随郑鸣珂而来的护卫、仆从,虽说都是平民装束,却个个高大魁梧,腰间或明或暗地别着,手里或长或短地握着。哪怕没有铠甲在身,却自有一股杀伐之气。里头怕是有不少曾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老兵,甚至可能全是。不过,以其父郑弦余往大齐皇帝身边混过的履历,这倒能说得通。本能地,楚琛想去摸刀一一但这既没必要,也莫名其妙。她默默侧身让路,却见移动的火把突然一停。
郑鸣珂抬手止住众人,脸上映着跳动的火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Y.……咳。"异族喉音在夜风中打了个旋,少女切到汉话,“楚家弟弟,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没事。“楚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大约是乏了。”话虽如此,那股如芒在背的不适感却愈发强烈。周围的人群仿佛在扭曲变形,每一道目光都像是昭示机锋,每一个动作都似在彰显威胁……四周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心跳声在耳畔轰鸣,如同擂鼓。郑鸣珂微微颔首,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一滴冰凉的雨水,先砸在楚琛眉心。
啪嗒。
又是一滴。
霎那间,天空仿佛被无形之手撕裂,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宛如神明倾倒银珠。郑鸣珂哎呀一声,略过楚琛,只往院里跑。轰隆隆隆!
炸雷于天穹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继而一道刺目闪电撕裂夜空,整片院落瞬间被照得宛如白昼。
依然不适。
但是一一
宛如磁极相吸,楚琛的视线穿透雨帘夜幕,不受控制地上移,上移,再下落,精准锁定屋顶。
闪电再亮。照出一双眼睛。有点眼熟的眼睛。蛰伏于阴影的眼睛。视线相撞的刹那,对方脸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异。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瞬间贯通,时间在这一刻几乎凝固,楚琛看到那人影微微一动,寒光乍现。
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猛地向前扑去一一郑鸣珂比她大几岁,营养跟得上,步态也极稳,绝不能指望一扑即中。故而这一下之后,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一一
“屋顶!"楚琛才喊出声,“是处暑!”
轰隆隆!
雷声震天。而或许是郑鸣珂正在前行,外加全无防备,霎时间,两人重重摔倒,跌进泥泞。
劲风从耳旁呼啸而过,伴随着金属破空的尖啸。继而一股大力抱住背部,一条长腿绞过膝弯,郑鸣珂反应极快,直接挟着她往侧旁翻滚一一砰!
又一支箭。郑鸣珂咒骂一句,她们滚进角落,雨水与沙土交织,沾满全身。院里已然大乱,火光剧烈摇曳,仆役惊慌闪躲,护卫喝骂行动,隐约是又有弓弦崩响……当然,还有郑鸣珂。
少女被她压在身下,那张骨骼很优越的脸沾着灰土和泥。倒没什么封建时代贵女自觉被占便宜之类的羞愤欲死,而是神态惊疑。但少女张嘴,却又是一口流利契丹语:"@!*! ~Y!$#%#¥#!$@?"“说汉话?“楚琛问。
“血!你在出血!”
视线有些模糊,楚琛晃了晃脑袋,又抹过脸,想要甩开眼前的雨水,却感到一股温热,正在顺双眼、顺鼻端而下。
恰有闪电划过,照亮她抚过脸颊的手。
鲜血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