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跳,“莫非……是吐兰沁?”
“正是。”
禺知一脉复姓赫连,其族人虽占据北部大片土地,却不善农耕劳作。国土虽广袤,但称得上良田的,却只有西南临近河道的一小片地界——吐兰沁。此番若是能将吐兰沁收入囊中,便可釜底抽薪,彻底钳制禺知。
“只是,禺知怎会甘心割肉侍鹰?乔屹有何对策?”
方行舟对答:“圣上下此诏令,究根问底是为万民生计所忧。小侯爷已上奏,大周要吐兰沁,却也不要。只要禺知同意大周在此地征税,作为条件,便允诺在原平关开设关口。冬日严寒,禺知牧民有毛皮,关内百姓有存粮,如此便可互通有无。至于为何不设在鸡岭关,也是因着禺知时有流寇劫掠鸡岭关界百姓,若设在鸡岭关,小侯爷忧心会激起民变。”
桓央听罢,仔细斟酌几分,缓缓勾了唇角,轻笑两声,“要的竟是吐兰沁的税款。平白拿人钱财,可不亚于直接取他性命,此计可屈辱甚多。有几成把握?”
“小侯爷已着人探查,禺知自折损了五皇子赫连启修,便军心溃散再不能战。”方行舟抬眼轻笑,视线凝着桓央,坚定地轻轻摆了摆头,语气沉而缓,“禺知此番,没得选。”
“赫连启修……”桓央语调毫无波澜,缓缓垂落眼睫,阴霾覆眼。
方行舟闻言,身形一顿,眼眸微微抬起,没有错失桓央眼中凛冽的恨意。
纵然赫连启修已被桓央亲手挑下马,长枪贯喉,一命呜呼。纵然这人已是具尸首,五脏六腑已入营中鹰犬之腹,却也难抵消屈辱而亡的百余性命。
“如此说来,我只须静待佳音?”桓央浅浅一笑。
方行舟颔首,“若此事了结,还请将军在尧山多候一阵,小侯爷欲同您一道还京。不然,陛下那边许不好呈报。”
原本先一步启程,便是不愿教赫连族人脏了眼睛。若非祖训束缚,莫说求和,禺知王便是跪地求饶,她都未必收得住手中这杆枪。只是如今,事多有变,鹿川关丘也有诸多怪异之处……
桓央静默深思,良久,缓缓颔首应下,“乔屹行事如今同阿兄愈发相像了,周全,稳妥,步步为营。”
方行舟听罢微抿了抿唇,他沉吟片刻,“将军,小侯爷私下曾言,桓峪郎君于他而言,是夫子更是兄长。郎君所授武学兵法,分毫不差地也都曾倾囊相授于您。侯爷曾说,他的课业是一向都不如您的。”
方行舟叹了息,眼中闪过怜悯,接着道:“可与赫连启修一仗,几处命门您护也不护,伤了痛了也似毫无知觉,那般毫无章法、不要命式的打法,小人还是头一回见。事后,您别瞧小侯爷面上云淡风轻,小人却是清楚,他惊得数宿未合眼皮,有一回竟还半夜策马奔去碑林,在无字碑前生生跪了半宿。小侯爷很是自责,不该应了您,允您率兵与赫连启修一战。”
碑林便是青冢。
赫连启修坑杀我朝将士,将身子掩埋土中,只露出一颗头颅。之后,再纵铁骑踩踏,如入夏夜瓜田,浆液横流。彼时还留下一句“桓家儿郎,不过尔尔。”桓央思及那时场面,手负在身后,掌心攥得发白。待援兵到时,场面已是血肉淋漓,难辨其貌。可战事吃紧,纵使悲恸,却也只能将人草草掩埋,竖起石碑。
风沙磨砺,无字亦成林。
桓央眼睫颤了颤,乔屹同她自幼相识,时常滚缠打闹,便是桓家离京多年,情谊也未曾有淡。两个混世魔王,时常惹得鸡飞蛋打,只有阿兄震得住,也只有阿兄治得服。
现如今,却是再无人罚她抄经诵道。乔屹也好似一夜成人,忽而转了性,收起了往日的吊儿郎当……
桓央缓缓抬眸,眼池深处似有暗潮涌动,“乔屹……”她轻叹一声,转而道:“他这般重用于你,想来是十分信得过。”
方行舟垂首无言。
桓央背过身,身形略显落寞,声量渐弱:“我兄长如你一般年纪时,也早早随父亲上了战场,屡战屡胜,无往不利,没什么是兄长算不定的……”
她谈及兄长时,眼中尚盈着笑意,可待一阵疾风卷过,惹弄烛火频闪,光影明暗交错映在她侧颜,桓央微微勾起的唇角,终是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