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多方打探,杭州远郊梅灵坞有一陈姓茶农最为相符,贞观二年迁来,户籍年龄四十二,种茶为生,间或教人武艺。身高、长相都符合,除了胎记没法确认。
陈姓茶农名叫陈平,没有自己的茶园,租种他人茶园、采茶时节为他人代采茶叶为生。先后开过几次武馆,最后都是闭馆了事。
天机阁剑南道弟子最初都是在茶农主、武馆主中寻访,没有相符者,后来寻至租种茶园的茶农,才找到这个陈平。此人沉默寡言,不喜与外人打交道,是以同村人对他了解不多。他老婆是当地人,两人有一子三女,儿子在杭州一武馆当武师,三女也已嫁人,女婿都是邻村农户。前年他老婆生病去世,陈平也没有投靠儿子,自己在梅灵坞独自过活。
天机阁弟子找到曾在陈平武馆习过武的一个叫王易的人,假意表示自家有子弟想拜师学艺,求推荐师傅,问起陈平。王易连连摇头,说陈平这人气量狭小,报复心强,不适合为人师表。心思重,逢人只说三分话,不适合做朋友。传授武艺,只教一些粗浅毛皮,略一深入,他便不言。再三请教,他三招两式就打发过去。有次他请陈平喝酒,陈平喝醉,说自己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茶农不同,陇右之右,剑南之南,都曾去过。陇右之右苦寒,问去做甚?说是学艺。剑南之南蛮荒,又去哪里干甚?他不说。然后又说自己是名门弟子,武功高强,只因不会讨好逢迎,不得重用,无可奈何,才被迫回乡务农。问他是哪个门派弟子,他又不肯说。王易学了一段时间,觉得没什么长进,就不再跟着陈平学了。谁知过了一段时间,竟传出谣言,说他心术不正,偷师学艺不成,被武馆赶出。他气愤之至,欲上门质问,被家人拦住。再后来,跟着陈平学武的人陆陆续续都退了出来,大家见面一聊,也都知道了陈平的为人。
汪南之嘴里的贾剑平,“内向少言,心中极有主意”。到了王易这里,就成了“气量狭小,报复心强”、“心思重”。
天机阁又向其他一些在陈平武馆里学过艺的人打听,倒是王易的口碑好很多,都说他老实本分,对陈平的评价都和王易差不多。
所以武馆开不下去。
按照王易的说法,陈平说自己“不会讨好逢迎”——不善言辞;“不得重用”——于掌门人之位无望;陇右学艺,昆仑山可不就是在陇右道。这些都和贾剑平一一吻合。
更重要的,这人还去过剑南之南。何谓剑南之南?无非昆州黎州盘州矩州。正是出黄金蛊的地方,苗疆。
倘若陈平就是贾剑平,还真是令人料想不到,堂堂昆仑门人,当年武功排名第二,仅次于白锦士的弟子,竟潦倒到这个程度。
倘若陈平就是贾剑平,可以确认,他就是毒害白锦士的凶手。萧远这样断定。
不同于找寻汪南之,萧远采取的是迂回之术;对于陈平,萧远打算直接上门。
九月下旬。天气晴朗。杭州梅灵坞。
梅灵坞是个偏僻的茶庄,农舍清一色矮小、破旧,跟杭州城内的花红柳绿、富贵繁华简直是两个世界。一垄一垄的茶园蜿蜒而上,空气中飘荡着茶叶的清香,倒也心旷神怡。眼下无茶叶可摘,又是晌午时分,茶园只有寥落几个茶农忙碌。
萧远三人都是棉麻黑色紧身衣,杭州大户人家护院人的惯常打扮。
萧战给了路边一个农户几文钱,那农户乐颠颠地就领着萧远三人到了一处茶园。坡上一个茶农佝偻着身子在除杂草。农户冲那人喊了一声:“老陈头,快下来。”那茶农立起身,朝这边看看,然后捡起地上的帽子,慢慢走了过来。
昆仑门的记载里,贾剑平与白锦士同年,比汪南之还要小三岁。可是面前的这人看上去,竟比汪南之老了十岁不止。皱纹满面、龅牙、矮小、干瘪;头发凌乱,衣着邋遢。打量萧远三人的时候,目光里尽是茫然、瑟缩。然而,饶是如此,萧远也捕捉到了他眼里一丝转瞬即逝的精光,那精光,警觉而精气旺盛,分明是十足的多年的练家子。萧远心里已确定,这个陈平就是贾剑平。
眼前这人是如此的猥琐,而风采照人的白师兄却在冰雪棺椁里已经躺了十九年。一股恨意涌上心头,萧远的脸色沉了下去。
农户乐呵呵地走了。
萧战说:“陈翁,我们到方便的地方讲话。”
几个人到了开阔地带。
萧远根本懒得解释,只说了两个字:“接招”,便摆开了架式,由不得陈平拒绝,就一拳过去。
陈平虽感莫名其妙,手脚的反映却不慢。几个会合下来,双方心里都有了数。陈平使出得是“昆仑三十六式”,萧远打出得是郁净泓所创的“百变百招”。陈平的内力似江流中的漩涡,似是无害近则及其凶险;萧远的内力更如传说中的“定海神针”,任尔东西南北,我自岿然不动。两百多招过去,陈平右腿一踢,一记“罗汉铁腿”,萧远趁势抓住,一招“龙抓手”,反手大力一扭,陈平大叫了一声,跌坐在地,裤脚被撕开,露出了一团紫红色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