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来人是谁,忙将手中长枪别至身后,问道:“可有伤到姑娘?”
初时未觉,此番再见,容昭忽地想起来她初见萧云峥时那异常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她是见过沈崇的画像的。
画像就挂在太极殿正中,每每逢时遇节,盛仁帝都会带着合宫上柱香。
水墨蓦地勾勒在萧云峥脸上,与书卷上的笔迹渐渐重合。
只可惜眉眼神似故人的眉眼,风雪却远胜旧日的寒凉。
容昭顿了顿,行礼道:“无妨。许久未见,将军可还安好?”
她注意到,萧云峥修长的身影似乎比往日清减了几分。
他掷下手中长枪,躬身回礼道:“劳姑娘挂怀,我一切都好。只是姑娘面色有些苍白,可是身体不适?”
他的眼神落在容昭正被段钺搀扶的手肘处。
“许是来的路上冷到了,无伤大雅。”容昭道。
萧云峥点头道:“近日天气的确十分寒冷,姑娘应当多添几件衣物才是。”
容昭抬起眼,看见他嘴角噙着丝丝和善的笑意,答道:“将军所言甚是。”
她心中忽地腾起一抹怪异的错觉。
如若没有这一番的恩恩怨怨,再把时间往回扯上十二年,彼时她与萧云峥同在洛阳城中,一位是皇室女,一位是异姓王,两人也该是认识的。
可那场翻天覆地的风浪刮过,身在这千里之外的兖州城中时,却也被老天按在了同一条船上,如今得见,算得上半个故人了。
压下心中思绪,容昭道:“家中突然有事,我并非是故意要不告而别,幸而没有误了事,还望将军不要怪罪。”
萧云峥摆手道:“既是没有误事,我又为何要怪罪?即便圣旨已下姑娘仍然没有回来,我作为兖州军的参将,此事也不能全部仰仗姑娘。况且姑娘也绝非敷衍之人,此番贸然离开必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容昭道:“早先听闻将军父亲病逝,不免有些担忧将军太过感伤,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将军是纵横战场之人,心性之坚毅自然也非常人可及。”
萧云峥笑了笑,明言道:“家父突然辞世,初闻噩耗时,我的确悲痛万分。但家父过身前留有书信一封,得以让我看清楚了许多,也算是灾过福生了。”
他毫不遮掩,将话茬直接引到容昭感兴趣的事情上,是在等她开口问。
兖州在这二十余年间,所发生的震天骇地的大事,无论如何都逃不脱兖州军三个字。容昭只要一开口询问,萧云峥便会知道她确实是为此事而来。
他是在试探。试探她费心筹谋这一切是不是和兖州军有关,试探她这些时日的不辞而别是不是因为萧瑾病逝。
他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到容昭几乎不敢表露任何别样的情绪,唯恐被他看穿。
“将军如此说,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容昭淡淡道。
萧云峥仍然垂眸看向她:“不错,的确十分重要,重要到牵扯一桩滔天大事,这件事情姑娘大概也听说过。”
容昭挑了挑眉:“哦?我知道的事情?”
萧云峥点头道:“姑娘一定知道,毕竟此事关系到当年兖州军和于阗的那一战。”
“我的确略有耳闻。但那年我还未出生,所以知道的事情并不多。”
萧云峥故作惊讶道:“我听何嘉说起,姑娘的父亲不也参与了那一战?而姑娘如今来兖州城中做的一切,也是因为怀疑其中内情,想替自己的父亲讨个真相。”
二人目光交错,容昭淡漠的瞳孔此刻却并未溢出其他情感。
她忽地笑了,笑意却只停留在嘴角:“将军是聪明人,我以为将军应当知道,那番解释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萧云峥道:“姑娘倒是直言不讳。”
容昭笑道:“将军以诚待我,我亦当以诚待之。”
“那这么说来,姑娘来兖州城的目的,也和兖州军无关了?”
“一桩陈年旧事,将军以为,我为何会同它有牵扯?”容昭反问道。
萧云峥并没有回答。
微风徐起,雪色荡然。许多开不了口的话,此刻都碾碎成尘,融在漫天的风雪里。
容昭不想让这雪落在他身上。
良久之后,萧云峥缓缓道:“姑娘说的是,既是陈年旧事,如今知道的人本就少之又少,而姑娘年纪尚轻,又怎会同它有所牵扯。”
他低低笑了一声:“是我冒犯了。”
容昭手指微缩,回道:“是我诓骗将军在先,将军不计较,已是十分宽宏豁达了。”
当年那番波折里,陷了太多人太多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想说清又只能将伤疤翻开,露出里面溃烂的肉和骨头来。
如今生者寥寥,恩怨之间亦隔了整整一辈人,那些不清不白的往事,便也该随着昔年那场大雪,淡忘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