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心病狂想让义渠王子取代嬴氏之位。
便是华阳太后,初时虽与他以利结盟,可她护着刚归秦的自己躲过一次次明枪暗箭、这些年一趟趟送来亲手缝制的衣物,其间也自有几分来自长辈的真心…
反倒是生母,她只要情人不要他,还要在他行冠礼之日杀了他,如此痛彻心扉的刺骨之寒,何人能真正释怀?
但他素来秉承“子不言父母过”的原则,从不愿就此事在人前人后点评些什么,不提往日之事,不过是想替她在世人面前留份体面罢了。
赵太后见嬴政又是这般沉默,只觉得使尽全力的一拳再次轻飘飘击在了水中,无声无息得让人有些慌乱,这种感觉,让她不由得想起,当年踏进咸阳宫拜见秦昭襄王之时…
一颗心不免又渐渐沉落了下去,她转而放软声音,掩面哽咽道,
“听闻,当年郑庄公之母武姜,亦助其幼子夺兄位,事败后郑庄公怨恨其母,将其贬去颖城,誓曰“不及黄泉,不复相见”,可他后来在颍考叔的提醒下,终于反思自己为人子之过错,在宫中挖出一条黄泉隧道,与其母和好如初..同是犯了天下母亲都会犯的错,我的命为何这般苦,生下一个冥顽不化的儿子..”
说完,再次以帕拭泪。
嬴政摇头道,“若无齐人茅焦劝寡人效仿郑庄公,母亲又怎能从雍地回甘泉宫?所谓隧道之中‘其乐融融,掘地相见’,不过是郑庄公需仁孝之名、武姜要太后之尊,各取所需罢了。这世间,摔碎的陶器,岂有粘复如初者?”(1)
说完,他神色一肃,“母亲请回,擅闯章台宫之事,只可一,不可再一。”
赵太后的满腔怒气,就这么被他举重若轻的冷静轻轻戳瘪了,她怔怔看着眼前陌生的儿子,他是这么的近,又是那么遥远。
这五年来,她翻来覆去地想,嬴政当时不是应该愤怒伤心吗?为何他自始至终从未质问过自己,也未再像幼时那般委屈掉眼泪?
这个冷情冷性的秦王,真的是她亲手养大的嬴政吗?
这样想着,赵太后心里忽而有些发寒,顿时又露出哀戚表情,“政儿,是母后对不住你,可稚子无辜,你若执意要罚胡亥,便让他在望夷宫禁足罢,何必出宫..”
嬴政继续拣起一卷奏章,淡声道,“寡人说过,此事已不必再议。他母亲若舍不下可一同前去。若是母亲您舍不下,便换您去宜春行宫,胡亥留在后宫禁足。寡人让他出宫受罚,正是为了避开您的庇护。”
当年嬴政迎娶楚夫人后,夏太后和赵太后也不甘示弱地先后为嬴政送来韩赵美人,胡亥生母离夫人,便是赵太后托母族从邯郸寻来的,如今二人关系十分亲近。
离夫人进宫后曾怀过一个孩子,后来意外流掉了,多番寻医问巫后才在前两年诞下胡亥,平日便格外宠溺了几分。
此时赵太后还待再纠缠,蒙恬急匆匆进来行礼道,“王上,韩非回来了!此刻他正在宫门外求见。”
嬴政立即放下竹简起身,大踏步走至案前,“快,即刻随寡人去宫门接他。来人,将太后送回甘泉宫!”
说完疾步离去。
...
韩非下车之时,从身上掏出一个半沉的缎面钱袋,连同他身为使者的通关传符,一同塞到御夫执着马鞭的手中,歉意道,“你本可随他们逃出秦国,却因送我重回险地,此事是我之过,这些银钱你收下。放心,待我见了秦王定会为你求情,想必他想杀的只有我韩非一人,并不会派人追杀你。”
御夫慌忙跳下车,连连推辞着要把钱塞回给他,“公子快请不必如此,小人承受不起呀!请公子快收回钱袋..”
韩非看了一眼远处巍峨的宫墙,摇首道,“我之将死,留钱何用?你若能回到韩国,便用这些银钱好好活着,快走吧!”
说完抬袖挥挥手,头也不回朝咸阳宫走去,留下御夫在身后嚎啕痛哭不已。
韩非慢慢朝前走着,身影在稀薄的晨光中被拖得很长,往日被他忽视的通感在这一刻突然放大了,似乎想带着无限的眷恋去最后感受这人世间。
今日的风很轻,道旁的枯草散发着阳光的暖香,青墙黑檐下的宫门前,身穿玄衣胄甲的秦卫也很年轻。
一切都很好。
宫门缓缓打开,一行人浩浩荡荡簇拥着秦王从里面走出来。
韩非停下脚步,看着疾行在队首的年轻帝王,笑了,他确实迫不及待啊。
这是他悲哀的笑,亦是他快意的笑,笑自己三十载活得窝囊被韩王弃如敝履,笑自己今日死得轰烈被秦王视作大患。
嬴政快步走到韩非面前,笑得欢喜,“先生果然回来了,寡人已等候多时!”
韩非俯身郑重施以揖礼,笑得坦然,“韩非确实回来了,多谢秦王惦记,外臣有一事相求,请秦王..”
嬴政上前扶起他,“先生不必多礼,快随寡人回宫详谈。”
韩非四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