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芝心底清楚,她再努力读书,再比天下男儿都强些,也还是没法子出将入相,不说出将入相了,就是要跨出眼前深深的宅院都难。
女儿家顶要紧的就是学会针黹女红、算账理家,像柳士沅和顾氏这样有底蕴的人家,培养女儿读书最终还是为了能使她在贤惠之外再顶一个才女的名头,增加她将来婚嫁的筹码。
可她心里愿意读书认字接受教育,不是为了成为声名远播的才女,只是不甘心放下手里的这支笔,她的人确实是出不去这道门,这不代表她的心也要坐困愁城,这里有多少女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她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机会,又有什么理由不抓住?她从不打算真正从心底去拥抱这个腐朽的封建时代。
也许在有的人看来,她这种不能给自身带来实际利益的坚持很可笑也很多余,可老天爷既然已经让她见过了不同的风景她又怎么将就得起来。她慧根有限,成不了时代的开拓者,唯一能坚守的只有自己的一颗心。她承认,她是一个消极的抵抗者。
世上的事从来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定了心要拥有学识要开拓眼界就打算把基础的每一步都要走好,手里拿着笔也是不敢落纸的,怕自己胡乱写坏手再改就难了。一个人的坚持是很枯燥的,少了莺子在旁边简直度日如年。
晚近时分,外头云霞漫天,仪芝和莺子手拉手跑到外头矮檐下坐了,仰着脑袋看景儿。去园子里吃酒耍乐的丫头们三三俩俩地回来了,陆续上回自己的差。
远远地听见她们口里说甚个“谁哭得厉害”,及至到了她两个跟前又都闭了嘴,还以为是园子里吃酒的丫头难免有怄气的,许是一时吵了嘴,输的人就气哭了也是有的。
没一会子又见绿枚和鸢儿一左一右搀着绿松来了,她今日着实教很灌了些酒。绿松管着顾氏的小厨房,那是一个萝卜缨子都裹着油花的地儿,不说底下一般的丫头子,就是园子里大厨房那些上炤的老婆也俱要到跟前来讨情。
辞了面前这一杯,后头也还有两杯在等着,辞是辞不过来的,也不能都辞了,原就是为着大伙儿高兴的日子,每人手里沾一口,到这时候也该醉了。
醉得狠了也不胡乱说话,抿了嘴儿直笑,谁见了都当她是个清醒的,散席的时候眼见着她立不住身了,才晓得怕是醉了。园子里收拾出了个厢房扶她进去歇了,又挣扎着回上房来,说出的话也不像个醉酒的,“还要请太太安去。”
绿枚和鸢儿扶着她往顾氏屋里去,到了门口又不进去,只在外头道一声,“请太太安。”顾氏在里头听见了,着了个小丫头出来,“太太说姐姐难得醉一回酒,教歇了去罢。”听了这话才安心往后头去。
莺子眼瞧着鸢儿手上提溜着吃食,同绿枚两个一道儿扶着绿松后头去了,到底忍住了没有跟上去,晚上下了夜才飞奔也似的回房去。
回了屋子看见自个儿铺上叠着三两个方方正正的裹儿,就知道是鸢儿给她带回的点心子,拎起来一闻味儿就知道有一样百果糕。
府里的人多是京里来的,甜口儿不重,做出来的百果糕味儿是极清的,非蜜非糖的甜法儿,可她自小就爱一口甜,到了这里吃了放橙丁的糕就爱得很了,府里只有园子里的大厨房请了几个南省的厨娘,她陪着仪芝读书,蹭了几回就爱个不住。
井水到了嘴边难为她还能记起掘井的人,团团扫了一圈不见人,开了房门就要出去寻,她今日下夜已是迟得很了,这时候府里各处角门都已落了锁,鸢儿不在屋里还能在哪儿,知道她老子娘在府外的后巷赁了屋子的,可也没听见她说今儿要家去。
才开了门,不用寻,人就回来了,是把着灯笼一路从东边来的。进了屋先把灯笼熄了,蹙着眉头一径儿出神。
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才恍惚回过神来,扯了嘴角问她,“可吃了糕子?刘嫂子晓得你爱这个,嫌大厨房里的橙丁粗了些,特意去铺子里买了细糖自个儿蜜的。以为你今日必要去的,才做了来。”
莺子喜滋滋挠了挠耳根子,“下回往园子里去倒要好好谢谢刘嫂子”,见鸢儿眉头紧锁,又问,“姐姐哪里去了?这晚才回来。”
鸢儿叹了口气,“才刚从二等的那边过来,各处都落了锁了,青苗还不见人。”
莺子拆了裹儿,先捡了一块递给鸢儿,又捡起一块儿往自己嘴里咬一口,含含糊糊道,“她不是教太太派了翠姨娘那里当差去了麽,想是今儿要上夜罢。”
鸢儿将头一摇,“你下午不曾往园子里去,不知道,她教姨娘撵出来了。”
莺子一口百果糕咬掉了一粒松仁儿下来,手忙脚忙地接住了,两口嚼了吞下肚里去,瞪着眼睛思索半晌,才道,“太太给的人,也能撵麽?”
“也不知是犯了甚个事没犯,往园子里来的时候就一径儿哭,只说是教撵出来了,细问,她又不说。我和绿枚姐姐见绿松姐姐醉了酒,一时没顾得上她。才刚我们一道儿去东边厢房里寻她,同屋的都说不曾见她回来”,鸢儿垂头看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