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狸却抬手推拒,定定道:“不用,我自己来。”
“你来你来。”邓离天摆摆手。
“哗哗”的水声传来,桐雪转过身,黑狐狸已入了浴桶,露出半个胸膛在外。
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非常重要,他们要同时在黑狐狸的胸前和背后插入四十九根银针,封闭心脉经络,压制蛊虫辐射的九十八条血脉,如此行针需得又快又准,以桐雪的手法,想要做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果有邓离天帮忙,就会更快且更有把握。
此时邓离天也不再废话,有正事在身,他自是严肃以对。
二人各司其职,每一针都极尽用心,而桐雪也知道,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
她在黑狐狸的左肩刺入一根银针,看见他额间已大汗淋漓,双手握在浴桶边缘,指节发白。
冰魄月牙草是引子,目的就是要让蛊虫发作,在这七日,他需得受足一年的折磨,耗干蛊虫,他如今心脉已闭,自是伤不了性命,可是,痛苦却减不了分毫。
一盏茶后,行针完毕,接下来便是等,三个时辰后方可拔针。
邓离天已经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对桐雪说要蹭她七日的饭。
桐雪却不敢稍离,生怕他到时候疼晕了过去,也怕他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去拔针,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搬了凳子坐在浴桶旁边,看着双目紧闭的男子,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大约这就是他忍痛的样子吧,不睁眼去看这世间,也不想被世间之人看到他眼底的疼痛。
桐雪轻叹口气,这么逞强做什么呢?
不由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一些事。
“公子可曾听说在东陵以南有这样一个地方,叫作丘县?那里曾经也山明水秀,百姓安乐。”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握着自己的手,他微微动了动,眼睛却不挣开,此时心火已蔓延全身,他极力克制着,桐雪知道他的感受,他的手滚烫似火,可是很快,他又会如坠冰窟一般。
轻软的声音继续着:“我约是十五岁前都住在那里,可后来一夜之间,那里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样,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四年前,我自南向东到了雾山,在这里住了下来,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田嫂,那时我像个乞丐一样,她看我可怜,就收留了我。雾山村从不收留外人,除非婚嫁,她自己便是嫁过来的,虽然里长是个好心肠的人,可也不好违背整个村里这么多年的规则,我以为我大抵还是得向东走走,走到繁华的京都去,可后来,邓老头出现了,他说小九也是他捡来的,反正都是捡,这么大的捡回来也没什么,我在药铺待了几日,他发现我懂医术,便扬言要收我为徒,不过被我拒绝了。”
桐雪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似乎丝毫不在乎眼前的人正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那老头太不靠谱了,把小九喂得精瘦精瘦的,我才不要跟他瞎混。”
“不过时间长了,大家发现我的医术可以帮助很多村民,又怜我年幼无家可归,便让我住了下来,这小院还是里长找人帮我搭的呢!他还帮我迁了户籍,这么多年,村里人对我都很好。”
顿了顿,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幽幽道:“可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
思绪一下子拉回四年前,她睁开眼看到的那一幕,第一次那般真切地体会到战争带来的残酷。
桐雪静静地看着黑狐狸,良久,忽然道:“公子,我今日帮你解蛊,也算在你这有个人情,我知你身份不一般,若他日我遇到难处,你应当会帮我的吧?”
他没有回答,桐雪却忽然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怎么样?听故事是不是真的可以减轻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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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于其他人而言很快,可对他们来说,却是无比漫长。
每日行针,桐雪都很紧张,每日的三个时辰,云木都会在门口守着,桐雪也会待在屋内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同的故事。三个时辰后,她拔出银针,他便躺在床上,一躺就是八个时辰,整整一夜,沉睡不醒。每日只有一个时辰,虚弱无力半醒之间可进些食水。
今日已是第七日了,邓离天行完针却没有走,而是在门口与云木大眼瞪小眼,顺便竖起耳朵听屋内的动静,不晓得这个臭丫头今日又说着怎样的破故事。
去针之时邓离天也进了屋,他大约也想看看自己这些天的努力到底会不会成功吧!
桐雪手里握着竹筐,看着眼前虚弱不堪的人,有些忧心。
如若是他,应当能挺得过去吧?
银针去毕后,桐雪打开竹筐在黑狐狸肩头释放雪蛛,内心无比紧张,邓离天也目光炯炯地盯着黑狐狸,二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反应。
雪蛛沿着黑狐狸的肩膀爬着,忽然停驻在一处,随后一口刺入。
正这时,黑狐狸突然口吐黑血,双手紧紧抠住浴桶边缘,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其捏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