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年七月廿二,破军祭司病危。
屋中烛火幽暗,如他的生命一般微弱漂浮。接到系统提示与祭司通知的王某匆匆从祈祷殿奔回星宿宫,而早已围在屋中的众人则给她让出一条通道。
生命垂危的最后时刻,他神智涣散,脸上爬满浊气啃咬腐蚀留下的紫癍,口中一直叫着“景略”,早已看不出先前教她习刀时的意气风发。
王某握住他消瘦干枯的手,应道:“我在。”
听见她应声,他忧戚的脸色终于安定一些,只是眼睛时开时闭,徒劳空漾。
“最近……怎么都没看见你?祈祷殿……都是小事,别难为了自己……”他目光清晰起来,忽而欣慰地笑了,“我的女儿,现在也穿上高阶祭司的衣服了,我听他们说……你在殿中……很卓越……”
王某的手不自觉握紧,又看见他目光涣散起来。
“沧渊呢……怎么不在?还因我同她哥哥交好,跟我置气吗?”
沧渊正是景略亡母的名字。王某还没应答,破军已清醒过来,喃喃地说:“我忘了,沧渊在忘川等我呢。”
他睁眼看见王某的脸,双眼慢慢地亮了起来,脸色也泛出潮红:“景略,过来,靠父亲近一些。”
王某俯过去,任他伸手轻抚她面颊。她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并没为此流露感情,反倒是角色因为心情值过低,正在无声流泪。
“别哭,景略,我们烈山部人,总要面对这样的宿命。”他擦去她脸上的泪,“沧渊只要你快快乐乐过一世,我送你到殿里,也只想你将来有妥当的去处,从没想过让你去做什么人杰……”
破军的神色渐渐地肃穆:“你要知道,你现在要走的这条路很难。因为你是姑娘,所以就更难。”
王某凝视着他,看着他面上的肃穆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往昔的回忆与未来的伤感。
他的声音时而自豪,时而流露悲伤,却渐渐丧失了生机:“还记得沧渊走时,你还只有八岁呢……那样小小一个,也不爱说话,叫人担心你的出路。”
”一转眼,我的景略已经长大了……她将是……未来的……大祭司……也是……我俩……的……”
“骄傲……”
他的手忽然从她掌心中无力地垂落下去,缓缓散作幽莹飘飞的青色光点,消隐在了周围的寂静之中。
王某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然而手心里只抓到一片空无,不禁愕然地愣住。
直到身边的此起彼伏的安慰与杂声盖过悲戚的背景音乐,王某终于似有所悟地想起来,她早就该知道的,流月城人死后化为光点归于天地,根本不会存留遗体。
或许是体恤在星宿宫中独自一人的王某,祈祷殿迟迟未立新任的破军祭司。没有新的祭司上任,就意味着年轻的天梁祭司实际上已代替她的亡父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几位曾经跟随破军的祭司都已见识过王某在极限压力下从容不迫的态度,纷纷顺从地听命于她的新调度,在安定下来后继续尽职地维持着整个星宿宫的秩序运转。
第9年七月廿七,王某主持了破军的葬礼。
烈山部是上古部族,秉承最初节俭物力的理念,哪怕是尊贵之人的丧仪也不会非常盛大。破军生前交友广泛,常与两位在野的平民试刀过招,这两人听闻破军去世,这一天竟然结伴来到星宿宫中舞了一日的刀,随后折刀而去。
大祭司和城主都试图安慰王某,但看见有序举办的葬礼和角色那张平静到近乎心死的表情,两人已然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只相视一眼深深地叹息,帮着她去应付在场的其他大人。倒是沈夜迟疑许久,终究是走到她身前道了声节哀,没得到理会,意料之中又失魂落魄地退去。
丧礼结束之后,众人也各自散去,不必散去的人也贴心地为王某留了一份寂静。
幽静而悲伤的场景再度响起,角色的眼泪也终于抑制不住,再度落下。王某跪坐在蒲团上,安静地看着香炉中袅袅生烟的三柱香,而缺席一整天的瞳则已架着轮椅缓缓来到她身侧。
“节哀。”他说。
“嗯。”
她应了一声,目光从将尽的香火凝到灵牌上竖着的一列流月城文字,起身用手掐灭那三柱残烟,又另起了新的。
两年前这时候,王某比景略还要艰难得多——她只是个大学生,没有整座星宿宫的资源,没有城主和大祭司做前辈,甚至也没有钱和亲戚。
但王某印象里其实并没有太深的艰难感受,她似乎也从没有流露过太剧烈的感情。只是黎明前站在火葬场外吹着冷风等待小盒子的那一刻,她总是会差点忍不住掉头冲进去:他是不是骗她的?兴许他在里边喊疼可所有人却不知道呢?但她知道这只是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在欺骗自己。
有些人注定无法和任何人建立更深的羁绊,王某毫不怀疑自己就是这种人,从手中流走的亲情似乎也带走了王某心中对任何感情的兴趣和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