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天河水始终在极西之地奔涌,从此成了仙冥两界流放罪人的苦寒地。
他能寻到这只蛟,全靠他也是蛟。
说起来他也很迷茫,师姐说师娘捡到他时,他还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蛋,数千年时光里一动不动,师姐以为是一只死蛋,险些把他煮了吃。
破壳后也不是蛟的模样,短手短脚,俨然一个普通的人族孩子。知道自己是蛟这件事,还是因为在五百岁时莫名觉醒了一段传承记忆。
他从未见过父母族人,关于黑蛟的消息,全靠师姐胡说八道。
后来他随沈沉碧行走凡世,寻到天阙山下那段枯竭的龙脉,决定以此作为大梁王朝的起点,正苦恼要如何做才能瞒天过海,赶巧一只自称是他叔父的黑蛟找上门来。
甫一见面就同他凄凄惨惨地哭诉这些年过得是如何惨烈,希望他能带他回仙界享福。
仙界那鬼地方,他自己都不愿意回去,“叔父”还试图劳动他送他一程?
那就送一程好了。
太|祖皇帝登基那日,他谎称天阙山有大妖出没,借走帝王的龙泉剑。
遥远的山脚,臣民山呼万岁。
深山之中,叔父的血溅起百丈高。
他老人家死不瞑目,怒斥他“竟敢灭杀血亲”。
可他孤独生长数千年,哪里来的血亲?
黑蛟的神魂被镇压在天阙山腹,每一年的祭天典仪后,他会带着帝王与百姓的祝祷回到国师殿,用最醇香的酒液浇灌蛟血染过的法线,炼取神魂之力,令龙脉生机勃勃。
如此,三百七十一年整。
沈沉碧听得心惊,好半晌才说道:“如果大梁帝王与斩神卫知道所谓的国师职责,并非只是护佑大梁不受妖魔侵扰……”
而是年复一年地磋磨无辜的同族,用以延续大梁国运,是否还会防贼一般同他针锋相对?
闻眠无所谓地笑笑:“我扶持大梁皇权,不为帝王的忠诚,也不为百姓的安康,只要大梁不会在你百年之内灭亡就足够了。”
“这就是你即便知道斩神卫的存在于职责,也没有灭杀他们警戒帝王的原因?”
“他们太过弱小,玩起来很没有意思。”
沈沉碧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七情残缺,他们无法共情任何人、任何事,一生都在追索极致的欢乐。为了片刻的兴奋,他们会极尽良善,也会极尽恶毒。
父王曾有一位学生,他便是不解人间情的,所幸父王遇到他时,他尚且懵懂,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在暗巷的尽头杀一只鸡。
父王见他钟灵毓秀,将他带在身边,教他读书习字。
沈沉碧在南郡艰难立足时,他奉沈游之命来辅佐她。但他所要做的事,不是一个谋臣该做的。
她在南郡杀了多少人,他便以郡主府的名义行多少件善事。
沈沉碧问过他当真会欢喜吗?
他倚着矮墙,面上笑意融暖:“欢喜呀,看那些人感恩戴德,将郡主、将我奉做在世菩萨,就很有意思,不是吗?”
彼时以为他所为的“欢喜”是因助人为乐,后来才渐渐明白,他其实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年幼时杀鸡,听它被活生生拔下羽毛的惨鸣,本以为会有欢愉,却只觉无趣。
——阴暗的巷子里,无人围观他那精妙绝伦的表演,没有欢呼与掌声,怎会满足?
长大后道德被圣贤书束缚着,从此便知善良也可以被追捧的。
那就善良好了。
如果这些人知道他菩萨的面庞下是一副无情的冷心肠,向他们施以援手只为了得到他们真心实意的赞颂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知道他这个秘密,还是因为她撞见过他杀人。
一对可怜的兄妹,因为哥哥拿了他的钱后转脸同妹妹说这人伪善,以后别靠近他。
表演得不到看客的赞赏,甚至被拆穿了拙劣的把戏,自然恼羞成怒。
长剑滴着那对兄妹的血,她便也杀了他。
不是为了给孩子报仇,而是她不可能继续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了。
杀了善人,从此她的名声在南郡一落千丈,人人都唾骂她狠毒,应了他死前笑着说的那一句谶言。
“一想到往后,我编织的谎言将永远作为阴翳与郡主丰功伟绩相伴,我就欢喜得要命。”
父王听闻后,说她其实不必杀,这样的人很好利用的。
“但我求稳。”那时她如是答。
名声于她而言,远没有折断头顶悬着的那把未出鞘的利刃重要。
闻眠也是这种人,会为了一点隐秘的快感做出任何事,只是他远比那位直白罢了。
她不知道前世的她是如何令他死心塌地的,但今生……
幽暗的石室,少女目光灼然,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少年国师,有如看兽笼里难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