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聘隔着撒金纱帘,看见良月的身影自后追来,她随口问了一声:“何事?”
良月回道:“没什么。圣上召了几位远地的大人来京中述职,刚巧看见了其中一位,我位阶在他之下,少不得要向他见礼的。”
“刚才的,是哪位大人?”
“镇远将军,陈旭。”
轿辇中忽然没了声音。
良月感到一阵怪异,转头望轿辇内那道端坐的模糊人影,急切问道:“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去?”
国师今早咳血,才喝的药,应当静养为宜。
良月劝了很多次,请国师不要离开重华宫,但是在天子走后,国师始终无法入睡,后来便说要起来,她想去看看那匹才出生没几天的红色小马驹。
“国师?”
“我很好。”
萧聘的声音隐约有些疲累:“适才走神了,想起抄好的经书还未来得及送去东山寺,心中甚是懊恼。良月——”
良月忙在外应了。
“你不用跟着我了。同以往一样,带几个人,将经书和供奉送到住持那里去吧。”
“是,我这就去。”
良月领命,嘱咐了其他人要小心服侍。
东山层林渐染霜意。
山中草木清秀,流水净透,虫鸟时有鸣啼,风光甚为秀美。
但不知为何,今番在上山的途中,良月始终觉得心绪不宁。
到山门时,天已经全黑了。
此种情形,也只能在寺中歇息一晚。
慈眉善目的老住持口诵“阿弥陀佛”,恭敬接下了经书和供奉,另着了弟子领来客去膳堂食斋饭。
夜里,良月辗转,久未入睡。
坐起身,徒闻房外松涛阵阵,更难有睡意了。
良月下榻,点亮灯,束了发,再捞起自己的外袍,匆匆打开门就往外走。
抱着大罐灯油的小沙弥在殿侧的石阶上站定了,他惊讶地望着还未安歇的京中贵人朝他迎面走来:“夜这么深了,大人到哪里去?”
“下山,回宫。”
良月疾步,头也不回。
“哎?下山?不成啊,会有危险的!师父!师兄!你们快来拦一拦大人啊!”
小沙弥吓得脸色发白,跺脚大声呼叫,然而不等他的师父师兄们赶来,那急匆匆的人影已经跨出寺庙大门去了。
披星戴月往回赶。
黎明拂晓前,可算是安全无虞地在钦平门前下了马。
重华宫里静悄悄的,良月快步走去庆安殿。
薄薄夜色里,只见当值的姑姑和宫女内侍守在门外,几个人正焦急地在殿外来回打着转。
良月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冲上前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待当值的姑姑看清是她,脸上神色这才松了松,长话短说道:“国师独自在殿内坐了一宿了。”
国师心明意慧,多年养病惜命,她自然知道以她自己那副病躯,是断断不可忧思操劳、夙夜不寐的!
这……果然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吗?
良月脸色煞白,心急推开殿门走进去——
萧聘坐在窗前短榻上,靠着方案,斜身微倾,她支手撑住额头,低垂的双目眼神空洞且灰暗。
路过书案,书案及周围地上,有揉皱撕碎的纸屑,沾染了墨迹,想是写了字在上面。良月将目光收回来,小心走近,试探着唤道:“国师?”
无神的眼眸颤动了一下,萧聘抬起了脸。
良月看一眼烛台,蜡已快烧尽了。她假装轻松,嘴角含起笑意,语气放得与寻常无异:“国师,一夜劳累,还是去歇一歇吧?”
萧聘侧过头,瞧了瞧窗纸外隔着的朦胧天色,答了一个字:“好。”
“当心!”
看萧聘要起身,良月飞快跨步上前:“我扶您。”
“你……”萧聘按着良月的手,忽然一顿,怪疑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你不是去了东山寺?怎么就回来了?”
“我在寺中住不习惯,所以就连夜下山了。”良月撒了谎。
“呵,真是怪人啊,清静自在的佛前寺所待不住,却爱回来这冷砖冷瓦的皇宫内苑。”
萧聘并没怀疑,只是打趣了几句。
良月陪笑不语。
萧聘在寝殿安睡之后,良月折回庆安殿。
揉皱的碎纸全部拢到一起,一张张展平了,尽力拼合一处。
令良月倍感不解的是,写得满满当当的好几张纸,其实只重复写着三个字。不,也不该简单形容为是“三个字”,更准确一点儿说,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司徒誉。
“司徒……誉?”
良月可以确定,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