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着那双美目,见到宋肃时,眼神亮得惊人。
门外极近处,竟是那个莽夫。
裴岫已然神志不清,依稀记得此人行径,他可为冒犯他之人求情,连军功都舍去不管,可见确是心肠烂好。
她转动臂膀里扎的袖剑,鲜血汩汩而出。血肉翻搅,叫她极致冷静且清醒。
她似不知疼,落步在宋肃面前,声调平缓:“岫遭歹人陷害,若您肯助岫,来日岫愿倾力相报。那内侍性命,我也断然不取。若要封侯拜相、金银珠宝,岫尽可为你周旋。”
她自觉条理清晰,理智且有效,一如她寻常辩驳他人模样。殊不知称谓凌乱,底牌尽显,且在宋肃眼中,她的仪容同宴上大有不同——
月色杳杳,照雪如灯,映亮女子俏立身躯。她赤足踏雪,冻红指尖紧拢微散中衣,交领往上一节粉颈纤长,明明霜色,莹莹如玉。粉红双颊如春桃艳漫,青丝凌乱沾上丹唇玉面,生生将那远山眉下的清亮双眸衬出勾人夺魄意味。
偏生她臂上是亲手深扎的精巧银剑,血染白衫,将那份夺魂气质冲淡,骤生一股凛然慷慨意气。
似那雪地里走出的翩然仙子,同宴上咄咄逼人的模样大相径庭。如此艳然生姿,又有气度凌云,竟叫宋肃心生疑问:眼前仙子,真是那位手段毒辣的裴尚书令否?
“如何,宋大人,你可愿意同我做这桩交易?”
裴岫面色冷静,出声追问,似丛林间最理智的捕猎手,怡然自得,静候对方上钩。身躯却已摇摇欲坠,同雨湿彩蝶般脆弱无依。
不及思虑犹豫,宋肃下意识张手,将这误落尘世的落难雪中仙接入怀中。
裴岫失力昏迷前,朦胧感知到有人将尚带温热的厚软冬衫拢住自己。她跌入那人宽阔胸膛,清寒气息盈满鼻尖。
——
“大人!”
华音哀哀急声破开黑沉世界,裴岫从沉眠中惊醒。
“大人醒了!”华音又惊又喜,声息渐远, “来人,速请太医来!”
裴岫掀开眼皮,骨血中的谨慎叫她张望四周,待看清床榻不远处那架红日凤鸟水晶屏风时,她才卸下心防。
中宫未立,能用凤鸟之人自是嘉懿太后。此处是清仁宫。
她平躺在软榻上,后知后觉感受到臂上疼痛,周身酸软无力,连头都沉沉发麻。
华音很快携太医入见。
切脉过后,老太医神色凝重,“迷香与春毒药性已解,但二者同时作用,难免虚弱。又有寒气侵体,发热难退,得好生将养一段时日。这膀上伤口极深,务必用心照料,否则日后怕拿不得重物。”
老太医长叹一声道:“万望裴大人好生修养,今后比之从前更不可受风见凉,否则不仅虚体伤身,更于寿数有碍。”
送走太医,华音红了一双眼眶,跪在榻前:“大人,是奴婢看护不力,求大人责罚!”
“同你又有什么干系?”裴岫苍白唇瓣弯出安抚意味的浅笑,嗓音渐冷,“不过是有人害我罢了。我只是未曾料想……”
未曾料想到皇帝会掺和进局,甘愿充当那人棋子。
终究尚在宫中,人多口杂,裴岫未敢将话说尽。
她转了话头道:“华音,太后娘娘在何处?扶我前去觐见。”
华音膝行到榻边,抱住裴岫那只安好手臂,“太医叮嘱过,大人近日必须卧榻,更休想见风!奴婢不带您去,您好好休息。”
她几乎泪洒当场,“大人,求您保重身子。”
房外飘进一道含笑女声,气息有力:“裴卿倒是有位好婢女。”
而后才有宫人唱道:“太后娘娘到!”
房门吱呀打开,大红妆花缎面宫装女子迈步进门,乌发高髻,饰以流彩翡翠珠玉,众星拱月般陪衬那支乌髻上斜簪的凤凰衔玉掐丝赤金簪。
她瞧向榻上孱弱裴岫,“裴卿此次,可是栽了大跟头。”
“岫,拜见太后娘娘。”裴岫作势要下榻。
华音欲拦不敢,满目担忧焦急。
嘉懿太后适时扶住她半起身躯,轻捺她双肩,将人按回榻上,“好了,哀家岂会要你这伤病中人起身行礼,不怕折了福分?”
许是拉扯间牵动肺腑,裴岫轻嗽两声,面色更苍白许多,一双青白瘦手毅然搭上嘉懿太后手背,“娘娘,岫有要事相告。”
待屏退众人,裴岫缓缓收拢掌心,言辞恳切道:“岫遭此劫难,概因官家暗中同江太师一脉沆瀣一气。”
嘉懿太后神色微变,嵌翠护甲敲击床侧乌木,声声沉稳,另一手回握裴岫冰冷指尖,“你将昨日事前因后果,一一细细说来。”
裴岫从离殿更衣时被人重击脖颈昏迷说起,慢慢讲至为宋肃所救为止。她说至最后,神色染上厌恶,将此事剖析与太后听,“江太师此计,依旧着重攻向岫之女子身躯。他素瞧不上当今官家,却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