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不出来了。这后半句话生生被僚佐咽回了肚子里,他心中恍然默念:要的不就是验不出来嘛!再一抬眼瞧见太守的神色,当即明白在验尸与查明王恩富私闯樾州这两件事上,孰轻孰重。
僚佐躬身道:“大人且放心,不出两日,小人便将事情的原委始末,清清楚楚摆在您的案前。”
“嗯。”太守起身,掸弄两下官袍侧摆,似不经意地提了句,“记得找个机灵点儿的。”随后离开廨郡回私宅休憩了。
* * *
原以为仵作难寻,不曾想,翌日清晨便有人揭下告示来到郡廨门前,自告奋勇说要查验王有义的尸身。
太守满心不悦,僵着脸见了这位年轻人。
“在下莫策,自小习医,听闻郡内发生奇案,又见官府贴了这张告示,便想要来试一试。”
“习医?”太守从头到脚扫视着眼前的人,其面若白玉、身瘦如柴,着青色长衣,墨发以木簪束起,眉目间透着淡漠,肩头背着一只小药箱,言谈举止斯文儒雅,越看越没有半点仵作的模样,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穷书生!又听对方说是医者出身,太守更觉得此人是贪图赏银来此胡闹的,于是不耐烦地轰赶道,“不是仵作跑这儿捣什么乱?滚滚滚赶紧滚,莫要耽误本太守的正事!”
莫策早料到太守的反应,纹丝未动,慢条斯理道:“实不相瞒,在下最近正在编一本经络医册,然而脉案单一,恐难为后世所继。听说骨阆郡发生了一起案情蹊跷、尸体特别的奇案,在下便日夜兼程赶至郡内,欲斗胆一观死者尸身并记入医册之中。大人放心,在下虽是医者出身,然行医与验尸之事一脉相通,此外在下自小随父游历四方,见过不少诡案,必能替大人分忧解难。”
话虽如此,太守却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外来人,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郡之人。”
“是,家父曾在京中开过医馆,在下亦是在京中长大。后来京外各地灾情频发,家父便关闭医馆,带着在下四方行医了。”
听见“京中”二字,太守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心道:既然来自京城,想必是见过大世面的,先帝病重时还曾召集京中的几家名医与御医一同研药,说不准这小子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呢!
“令尊何许人也?”
“家父微名,不足一提。”
哟,还不愿意说呢!太守不好逼问太甚,保持着三分忌惮道:“罢了,你且在此候着,待本太守更完衣,便同你一起去验尸。”
半个时辰后太守换下官服,改穿一身靛青色薄绸袍褂,腰间佩戴一枚封口铜铃。铃铛小巧,做工稍显粗糙,边缘刻有某种纹路,外相颇为怪异,最重要的是太守远远走来,铃铛随行摆动却并不出声。
莫策瞧见那枚铜铃,不由得皱起了眉:是感妖铃。
官家登基后一改旧政,废除先帝旨意并颁布新令:本朝不得再无故大肆缉妖,人需同妖和平共处。自此,妖有了彻底的自由。可仍有不少畏惧妖物的人,他们通常会随身佩戴感妖铃,□□用五色泥封住,内里养着一种名为“轻耳”的小虫。小虫能感知妖物,凡妖物靠近它就会跳动,使铃铛发出低微的震颤声响以作示警,好令人早早避开。
譬如此刻,太守在莫策身前站定,感妖铃就响动了两下。
“你——你是妖?!”
太守大惊,不及动身,却见莫策先退了三步,道:“是,太守若有顾忌,可叫上一队衙差同行。”
一队衙差哪里够?!若他是凶妖,发起狠来便是十队、百队都不够他塞牙缝的啊!太守心底发怵,一边后退,一边颤颤巍巍地质问:“你你,你可有妖簿?”
妖簿是妖的身份证明。本朝户律规定,妖需持妖簿行走各地,无妖簿者属于未记载在册的野妖,此类野妖若行恶举,便是人人可以诛之且不必偿命。而妖簿仅由京中的缉妖司发放,其上盖有官印,所用纸张亦是出自皇宫之内、用特殊浆料制作成的贡纸,一般来讲造不得假。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某些皇宫内官为增加私收,背地里将制作妖簿的边角料偷运出宫,贩卖给黑市上的妖商,经由其二次加工后做成假妖簿再高价出售。因假妖簿“工序”繁琐、风险甚高,还能以假乱真,往往是一纸千金、有市无价。
莫策递给太守的正是一张假妖簿。
事实上,太守也没见过妖簿长什么样子。以往像查明妖物身份这样的小事,由各知县带着衙差去做就是了,再不济还有僚佐代验,哪里需要郡太守亲自出马?
今日僚佐去调查王家出城一事,身旁又无他人,太守只能亲自查验。他小心上前,慢慢地伸出手,指尖刚一触及妖簿边缘就快速将它扯了过来,然后捏着对角翻看了半天,终是没看出个所以然,仅识得上面写的“平妖”二字。
册籍之妖分三等:上者为“吉妖”,意思是立过战功或为本朝作出贡献、举足轻重的大妖;中者为“平妖”,与寻常百姓无异;末者则为“凶妖”,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