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 ……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列为看官,这是曹操的千古名句《蒿里行》中的几句,说的是三国乱世,军阀混战,中原饥荒,饿殍遍野的惨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历朝历代,无论是如何的兴亡更替,战乱频仍的中原百姓,那是真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话说老头儿祖上家住龙门石窟南面不远的伊川县,爷爷曾给民国初年河南省主席万选才当过幕僚,父亲则一直是乡村教师。解放前,家里地多人少,就雇人种地,自己则办了一家私塾,收几个村里和附近村庄的孩子。解放后,政府采取公私合营、后来变公有的方式,逐步收回了私塾,他父亲算是有了民办教师的身份。但是,民办教师那点收入,也最多够买个酱油醋的,根本无法贴补家用,于是饥荒来临的时候,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境况比一般人家还差。
到了上世纪50年代末,“大炼钢铁”后的一地鸡毛尚未散尽,大饥荒紧跟着就到了。张老师所在的乡村,本就是靠天吃饭的浅山丘陵地带,饥荒来临的时候,那更是家家有饥民,村村有饿殍。出去逃荒要饭?干部们认为这是“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村口都有基干民兵背着钢枪守着,不让人出去。
偏这个时候,张老师老婆的预产期快到了。
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张老师一家是忧多于喜:饥荒年景又多出一张嘴来,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几代单传的张家人,不能把香火断在自己手中啊!于是老头儿的父亲心一横,打算带老婆来洛阳城寻条活路。好在他几个同学,要么已经在城里工厂当工人,要么在城里教学,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于是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张老师拉着一辆架子车,把家里仅剩的一点家当放上车,装上身怀六甲的老婆,向着洛阳方向逃命去了。
一路上,他不敢走大路,专在深山老林中寻找僻静的小路前行。实在需要走大路,他就躲到后半夜没人的时候,趁着月光上路。这样一来,一百多里的路程,他居然整整走了三五天!车上仅剩的一点干粮早就吃完了,而且路上他不敢生火,只能偷偷喝山上流下的泉水,或者干脆到伊河川道里,取那里并不算多不净的河水饮用。
又走了一夜后,晨曦中,两座门阙一样山出现在伊河川道的尽头……算算里程,张老师知道,那应当就是古书中的伊阙,也就是俗称的龙门山了。龙门到了,那就是离洛阳城不远了,几天忍饥挨饿的辛苦跋涉终于快到了尽头,张老师一下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缓过劲后,张老师就把车推进了伊河边一处树林子,在车下铺了麻袋,开始睡觉。
睡到后晌,张老师醒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浑身酸痛不说,肚腹内像刀绞一般抽着痛。他一摸自己的头,竟是滚烫滚烫。张老师粗通中医,暗自一惊:“这是受了伤寒,还是水土不服?”
张老师强撑着坐起来,在包袱里面只找到一小包人丹,他就连吞带嚼咽了下去。休息半晌,他似乎觉得好了点儿,就挣扎着起身,继续推着小车趁着夜色赶路。
走了没多远,突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带着腥气的山风不断从山谷中吹了过来。一个闪电过后,山谷被照得一片煞白,周围的山头仿佛狰狞的怪兽,惊雷声更像是怪兽的吼叫。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开始噼噼啪啪的打了下来。
偏这段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棵躲雨的树都没有。张老师赶忙用油布把车上怀着身孕的媳妇儿盖起来,自己则带着斗笠、穿着蓑衣,继续推车艰难前行。
也许是因为连日的劳累,再加上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的惊吓动了胎气,车上的张师母突然呻吟起来——在这最不该来到世上的时刻,腹中的孩子仿佛不懂体恤父母的难处,挣扎着要降临人世了……
张老师泪如雨下仰天长叹:“老天爷啊,我是作啥孽了,你这么和我过不去!”
难过归难过,还是活人重要。张老师咬着牙继续前行,终于进入了龙门山的山口。路过看经寺的时候,看着那青砖瓦房的两层小楼,老头儿仿佛看到了母子活下去的希望,拼命砸门,可里面始终没有人回应——不知是空院没人居住,还是里面的人怕麻烦。
无奈之下,张老师只好推车继续前行,在离路边最近的一处洞窟中,他终于把车停下,把媳妇儿扶了进去。他在地上铺上油布,又在油布上铺了铺盖被褥,让媳妇儿有个休息的地方。看样子,孩子待产恐怕也要在这里了。
这一宿,产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断从洞中传出,又被洞外哗哗的雨声吞没……千年的洞窟阅尽人世沧桑,此刻又见证了一幕人间惨剧。天亮时分,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惨叫声收住,风雨声也逐渐停歇了。
此刻的张老师也彻底虚脱了,他走出洞窟,想给老婆打点河水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