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烟花的喧闹声后,是异常的寂静。
不知道为什么,方嘉横竟然笑了。
他的手轻轻握空拳,挡在鼻尖前,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顿在那里。
再没有见过哪一个人,在这种时刻,连笑都那样优雅。
我几乎失神地掉进他那副深邃的笑容里,可身体却不自觉颤了颤。
嘉一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她做了你二十岁才肯做的事。”
方嘉横回头看了她一眼,仍然是笑着的。
我仔细听着,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方嘉横对我问道。
“知道。”
“跟了我,你知道要面对什么?”
“知道。”
“不怕吗?”
“怕。”我抬起一直悄悄藏在身侧发颤的手,给他看。“怕得要死。可我更怕随时就被抛弃,没有饭吃,没有屋住,活不到明日。”
他们那一种人,刀尖上求生,面对的是至残忍的人和警察的枪口。
怎么会不怕呢。
可依赖谁的施舍,便意味着将自己丢进更加没有出路的危险境况,站不起来。
宁愿……自己豁出命去地试一试。
用自己的一双手去搏允许我活下去的余地。
方嘉横不动声色,可我却仿佛透视般看到他的百般衡量。
还愿意计算利弊,至少,他不是只把我当做一个无知的孩子,随意糊弄我几句就打发。
嘉一对我说道:“你不像个孩子,也不知道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你还小,不应该承受这么多……”
方嘉横接了她的话。“我和你说过,她很懂事,而且通人情。”
我低下目光。
还好,他不厌我,他对我的印象……是好的。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安慰和紧张。
方嘉横静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还小,虽然你面对了很多残酷的现实,但你还不能真正分辨是非黑白。许多事,没有你看到的那样简单。”
我顿在那里。
他是要……拒绝我了。
“我欣赏你的勇气。”他对我微笑着。“你放心,不必担忧明日该住哪里,有没有饭吃。我和嘉一会照顾你,直到你成年,那之后,你想走,想留下,都随你心意。”
我看着他们,一双手已经出了汗。
他给我这样极尽包容的退路。
“为什么……”
他没有说话,是嘉一回了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笑的很淡然。
我不解。
他们姐弟俩看上去是那样阔绰的人,怎么可能与我是同一种人呢。
但我识趣地没有多话。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仍然庆幸自己少时就敏锐的察人观色。我将全部赌注押在了方嘉横身上,从某一种角度上来说,我赌赢了。
经历过很多很多人以后,才明白,有些人将做个好人的口号挂在嘴边,有些人金装加身、不可一世,实际上,内心深处肮脏,卑鄙,懦弱。
却少有谁,像方嘉横那样,绝对的残忍和伪善之下,始终是赤忱的,温柔的。
我用这双跪下的膝盖,甘愿抛下的人格,赢得了他对我的包容,坦诚,和庇护。
从那一夜起,往后数年,他一直想方设法给我留退路。
他看见了我,明白我,却不想我重走他的路。
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的用意。
方嘉横打断我的沉默。“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
嘉一从包里拿出一份红包。
“新年快乐。”
他们准备了这样的礼节心思。
我小心接下,说谢谢。
方嘉横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份红包。
“和我姐姐的红包比,我这一份只是薄礼,别介意,请笑纳。”
我送他们离开。
回到被窝里,电影已经播到结局,恶魔男孩和女孩正彼此拥吻。
我拆开嘉一的红包,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钱。
又打开方嘉横给的那份,里面是一张典藏版的纪念飞机票,上面飞往的地址是美国洛杉矶。
底下压着一张手写的纸条。
[将来,如果找不到合适你又薪水高的工作,来找我,我会兑现我的承诺。]
这是方嘉横给的一份承诺。
我以为那晚……他只是随口哄我。
他今晚来,原是想给我一条出路。
电视上的电影片尾曲响起来,是美国正红的男歌手,那一种沙哑的嗓音迷人极了。
我轻轻捏着那张飞机票,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