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如妖鬼,看得二人悚然心惊,“你们以为朕真的醉了么?”
简吟风微笑,屈膝将银盘奉与皇上,接了一句:“陛下方才何苦装醉,臣等真是被陛下骗过去了。”
外面的月色很好,皇上抬头望着庭外冷霜一般的月光,声音有些迷惘:“朕只是想起,许多年前,朕也如宁令哥一样迎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若不装醉,朕哪里有空躲开你们的聒噪,回想那时的好日子?”
过了些时辰,皇上的眼光从月亮上移开,落在眼前的银盘上,蹙眉:“这是何物?”
简吟风迅速揭开红布,轻声答道:“是延寿帝姬派人从夏宫里送来的,陛下一定认得。”
目光触及那一滩血污,皇上陡然大笑,拂袖将银盘摔至地上,冷锐的眼角眉梢隐约有支配天地的魄力:“这样看来,还是党项人这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法子最利落,不知省去了多少麻烦。受此重伤,怕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难救。到此事情才算有个结果,朕需要的,只是嵬名元昊的一死。”
简吟风看向断鼻的眼神也是炽烈如火,恨声道:“这贼子终有今天,不枉陛下费心筹谋。”
皇上缓步行至露台上,凉风带着夜露的潮气缓缓拂来,低头抚摸着白玉栏杆,淡然道:“朕费心筹谋所图的,不是除掉元昊那么简单,否则要他身死,朕多的是法子。朕之前说过,除掉元昊只是一个引子,他死了,朕这盘棋的后手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简吟风和丁谓刹那间愣住,皇上语气的幽凉缓缓沁进二人心肺,连五脏六腑都慢慢生出一股冰冷寒意,有一种冻裂前的僵硬,丁谓艰难开口:“臣斗胆一问,陛下的后手是在哪处?”
皇上的喉头动了一下,似乎想开口回答,却终自无声。良久,皇上抬起眼睛,眼神却是茫然的,有一种纵横谋划耗尽心力下的疲惫,声音平静而锋利:“朕之所谋,在子弱母壮,在母子相疑。”
“陛下说的母子,难道是……”简吟风思索片刻,按捺不住,脱口问道,“延寿帝姬和她的儿子吗?”
皇上冷晲了他一眼,拂衣转身凝视当空明月 ,叹道:“不错,朕以元昊的性命为引,改了浅芙的棋局。在她的计划里,元昊本可以不用死的这么早,但朕偏偏要尽早将延寿的儿子扶上王位,将这盘棋做成一个死局,令延寿母子在局中作困兽之斗。
延寿的儿子现下只是个襁褓婴儿,但他终是要长大亲政的。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以没藏讹庞为首的母族势力的干涉;而延寿在夏国想要立足,就只能抓紧没藏家族这棵大树,势必会挡住儿子的路。届时一个乳臭未干的夏王,不仅要处理国库空虚、枫沙遗患的烂摊子,还要绞尽脑汁游走在王权与孝悌之间,即使他想要与宋朝抗衡,恐怕也有心无力。”
简吟风脸色慢慢变了,手指用力搅在一起,颤声道:“陛下一定要算的这么狠么?延寿帝姬,可是先皇后的亲妹妹啊……”
皇上双眉一轩,眼神却是深不见底,这位外表依然英俊的君王,终于开始流露出颓废的气息:“吟风,这就是权力斗争的残酷。为了天下的统一,哪怕是血亲你都要亲手置他们于险境。朕从前深恨萧绰的狠辣无情,如今却觉得,自己同她并无分别。”
丁谓看着眼前的皇上,忽地微微叹了口气:“萧后怎能与陛下相提并论?陛下所谋,不过是为宋朝争取一点韬光养晦的时间,已是最大程度上回护了延寿帝姬和她的儿子,更是竭力保全了她们母子的终身富贵,比起萧后残害后嗣之毒,陛下竟是一副难得的菩萨心肠。”
听得那样的话,皇上只是倦极地摇摇头:“不必宽慰朕,朕做了什么,自己心里很清楚。朕这双提剑挽弓的手,终究还是染得如墨一般黑了。”
简吟风定定看了皇上半晌,忽地低声:“臣知道陛下有不得不做的理由。来时在宋夏边境上,我们都瞧见无辜的宋朝子民被党项人大肆抢劫。陛下当时没有管,是因为知道那日出手的话只能救宋朝子民一时,却不能救他们永世。所以陛下再不忍,都要来颠覆夏国政权,设计延寿母子,待到我朝江山一统之日,子民便再不会被异族欺凌。”
皇上迷离的眼波幽幽凝视着窗棂上流动的月华,浅淡的忧伤从眼眸中似水流过,逐渐成为夜色中弥漫的烟雾。他轻吸一口气:“你猜的不错,朕是大宋的皇帝,必然要翼护朕的子民。只是朕也是浅芙的夫君,却不知百年之后以何面目去见她。”
丁谓仔细听了,声音凉凉的潮湿:“陛下是这么想的么?娘娘临终前倒是嘱咐过臣一句话,教臣在陛下遇此困惑时跟陛下讲。”
皇上勃然变色,有些失态地拢住丁谓的肩,肩膀上传来的力道让丁谓觉得有些痛:“浅芙说了什么?!”
丁谓仰起头,没有分毫犹疑,一字一句转达先皇后的遗言:“娘娘说,既然走上这条路,就千万别回头了。”
一弯眉月斜挂树梢,风吹得花枝树叶乱颤,远远望去月亮也仿佛挂的不稳,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皇上木然回头,双手紧紧握着栏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