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贞熹十五年,年夜将至,朔都城连下三日大雪,石板路雪三尺,长宁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繁华热闹不减。
东街西巷有一处宝地,专供达官显贵之人,锦绸罗缎,金块玉石,名墨秀纸,无一不有。巷里还开着一家琴行,号称朔都第一,京中再无可比,里面的琴个个当真是奇世名贵,价若珍宝亦不及。
“哟!今儿什么风把陆大人您请来了!”琴行堂台处有人朝门前道。
被唤“陆大人”的那人,一身无尘白袍,未带玉冠,只一支剔透的白玉簪子束着一头青丝,脸色平和,无甚波澜向着那位同他打招呼的朝中同僚微微躬身作揖,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教人不妄肆意玷污。
“陆某来此取琴。”他淡淡开口。
那人点点头:“大人取何琴?可有相中的?”
“一把两年前就当取的琴,故人所赠。”
陆珩依旧那副平和不惊的模样,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契据递给店掌柜,那契据所在的纸张亦微微泛黄,唯有笔墨常青。店掌柜接过契据,说道:“公子,您这契据莅字盖章之时是两年前,时间有些长了,这琴存放得久,还请公子随我去查验一番。”
他颔首,跟着店掌柜朝里屋走去。
而东街另一头,拐角处有一死胡同,胡同之外,是不同于此的落寞荒芜,雪地里搁置着几只破碗,几个薄衣尚无法敝体的乞儿,畏畏缩缩蜷缩在一起,啃着硬邦邦的馒头。
这群乞儿中,大多是半大孩童,能避避风寒的地盘被老乞丐强占去,只好在街口关着大门的府邸外朱红柱子旁,避着雨雪,奢求过路的好心人赏个铜板,去隔壁街上买个热腾腾的大包子。
“喂!新来的,这是我们的地盘,你若是想加入我们,去讨到个铜板就成!”小乞儿的头儿突然看向角落之中一个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一身破旧单薄的布衣,蓬头垢面,白皙的脸颊满是泥垢,唯有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咋一瞧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只不过,那双眼睛宛若一滩死水,毫无生气。
少女不予理睬,抱着身子坐在角落里阖眼休息,那群小乞儿霎时气急败坏,纷纷拿着棍棒驱逐着她,这些小孩儿饿了这么些天,又早已在这寒冬日冻的若霜打的茄子,气蔫力弱,少女甚至面此不为所动。
小乞丐头子胸中怒火涌至三升,不免加大气力往那少女身上挥去。
“你既不愿,就走啊,还没脸皮儿得死活赖在我们这,天底下岂有此等便宜事!”他真是气极了,说话声量渐渐大了起来,亦激得其余乞儿亢奋起来,下定决心要将那女子赶走。
“死赖狗,你给小爷滚!”一群小乞丐愈发气愤,嘴里骂骂咧咧,连连打她赶她走。
少女倏地站起身来,眼中涌起波澜,死死盯着前方不知何处。那群小乞丐吓了一大跳,忙退后一步,谨慎打量着她,只见一眨眼的功夫,那女子便如影般跑至前方不远之处,那儿正路过个锦袍公子,挺着肥肚,身上行头一副富贵做派。
想不到,她是个惯会识人的。
乞丐头子默默想着,看着她默默跟着那公子哥身后,却无半分讨要之势,他觉得奇怪,明明一身破布褴褛,淤泥满身,可那姑娘仪态举止之间与他平日里见惯了的乞丐无一丝相同。
“快跪下啊!跪下伸手讨啊!哥,她为什么不跪?”一旁的乞儿看得焦急。
行至此街尽头,人渐渐多了起来,隔得较远,他们也瞧不明白,只隐隐看到少女隐匿于人群之中,顺势拿走了那公子哥腰间一狐狸毛挂件,随即霎时再不见她的身影。
“她一派不愿乞讨的模样,我当她是女儿家脸皮薄,竟不知她是个扒子,闷声干大事。”一旁的乞儿已目瞪口呆。
人来人往,她彻底没了身影。
……
此时已是晌午,长宁街依旧人潮如织,车水马龙,陆珩抱着琴往东街另一头走去,他行如青松,步伐张驰有度,仪态举止间倒似春风化雨细润无声,只不过步履匆匆。
年头将至,街道上百姓熙熙攘攘,好一番热闹,着方巾的小贩推着红澄澄的柑橘,车轮间隙夹杂着濡湿的泥垢,向前行驶吱呀留下两轮车辙印子。
“陆大人,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邻里大宅的管事李婆婆瞧见他,亲切寒暄着。
陆珩微微一笑,放慢脚步正欲回答,一个灰糊糊的身影霎时冲来撞翻了身侧的贩柑橘的推车,疾速如影,由于惯性柑橘个个顿时跌入雪地,连同轮间隙的泥水飞溅几尺,洁白的雪被蒙上泥泞。
洁净无尘的白袍衣角亦沾染上几滴泥点,在雪天中格外醒目。衣角之下趴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看不清脸,穿着洗的发旧的布衣,背上有几处撕裂划痕,隐隐显着几分暗红,像是刚被人狠狠打过。
随即前方陆陆续续赶来一群衙役,领头的,是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公子哥,一身绫罗绸缎,看着来头不小,正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