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元良被人拥着,对上申远殷切的目光是,脸色绷得愈发紧。
最后,他认命般地打鼻尖抒出口气,痛惜道:“殿下感念陛下大去,一时太过伤心,病倒了。想殿下也是至孝之心,我等便不要多做打扰,容殿下好生修养罢。”
“……”
众人皆沉默了一瞬,但仍旧跟着纷纷应和,感叹太子殿下至真至孝之情。
这样的说辞他们其实也不信,但他们中很多人本也不是为了探寻太子究竟如何来的,既给了个说得过去的结果,他们知晓了便是,没必要不识相的非要追根究底。
至于有些别的心思的,秦元良身为丞相,方才还在这里领着众臣求见殿下,如今进去了一会,态度便全然变了。说明他也认可了太子比举,即便他们这些人此刻不信,也不可能再越过首官去质疑太子。
不信首官也不信储君,是想做什么呢?造反吗?
申远也看出其中恐怕另有隐情,面色微微一变,却也不会当众质疑。
他趁着众人被引去用膳的时候,才悄悄拉着秦元良细问了几句。
他与秦元良皆位列公卿,即便用膳也有自己的地方。
秦元良被他问得实在无奈,才隐晦了说了两句。
“总之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当务之急还先稳住局势,其余的,只能等太子醒过来再议。”
申远略有些怅然地看了看外头,分明是春日明媚,却仿若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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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众人皆散去,江希明才入内问楚君凝:“太子既给了您手诏,您方才为何不用?”
楚君凝略看了一旁的青蔻和应锦一眼,却也没避开她们。
“宋玉还没死呢。”她夹了一筷子鱼放到碗里,又顿了一会,然后才停了箸,抬起头来看向江希明,“而且,为什么你觉得,你们给了我就要接受?”
“他妄图以性命和江山来偿还,可是那么多人命,根本就是这些可以偿还的。他便是付出再多,都不可能还得了。而我,也不可能替故去之人原谅,他们是为楚国而死,不是为我。”
“我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
应锦看向她,略微张了张嘴,尚未来得及说出口,有听她看着江希明继续道:“所以,你们的那些赔偿,我不会接受,也不会原谅。”
江希明皱了皱眉:“可是,便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吗?您分明也知道楚国的事情并非殿下所愿。您觉得殿下无辜却从中得益,所以殿下什么也不要。”
“而且……”他看着楚君凝,缓声道:“而且您分明,也很在意殿下,不是吗?”
楚君凝垂下眼,略微抿了抿唇,良久未出声。
就在众人都觉得她不会再答的时候,她终于出了声。
“……是。”这大约是她第一次当着他人的面亲口承认她的在意,众人皆抬起眼来看着她,可她接下来的话却更让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说:“就是因为我在意,因为知道所有事情非他本意,他与我,皆不过是受洪流裹挟、身不由己,才更不能接受这样的偿还。”
她就是太清楚太明白,才更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她没办法挣脱楚国公主身份,便注定要对为楚国而死的那么多人负责,便注定,没办法回应宋玉这样倾尽一切的付出。
由他一人承受所有,她已然有所亏欠,便不能再任由自己亏欠更多了。
她其实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宋玉同宋俨一样,当真狠心算计,便好了。她便不会这样痛苦犹豫,无从抉择。
江希明一时哑然,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室内看照看宋玉了。
应锦有些担忧地看向楚君凝,她曾经也很希望公主能杀了宋玉,重立楚国,她入宫后,同楚君凝提起此事,她也向来配合。
她原本是很庆幸的,可如今确觉得,公主的理智与克制未必是好事。若她少些理智和良知,便不会这样艰难,宋玉用全部向公主证明一片真心,公主原本也可以放下那些仇恨,接受宋玉的心意,同宋玉好好在一起。
但宋玉的身份实在特殊,对公主来说,逝者永远不可偿还,她不可能因为宋玉为她做到这一步就原谅宋国给楚国带来的伤害,因此没有办法毫无芥蒂地接受身为仇人之子的宋玉。
可恰又因为宋玉本身无辜,她的良知便也无法心安理得地看着实际上没做错什么的宋玉这样自毁般的付出。
她谁都不想亏欠,却又不得不有所亏欠,于是便只能陷在其中,在两厢裹挟下痛苦煎熬。
她实际上,是在和自己较劲,
可是她的公主,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当灼热如中天之日,华光熠熠。如九霄丹凤,尊贵张扬。
“殿下的心意奴知晓。”她看着楚君凝,终于开口:“可是殿下,或许,他们也盼着殿下好呢?逝者固然当惦念,可活着的人,难道不是更重要吗?”
青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