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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1 / 2)

第27章第27章

往年的骊山巡幸都是与春蔸一并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骊山设有一座专供天家围猎的围场,规模蔚为大观,飞禽走兽应有尽有。谢宥同几个富家子弟,猎了一头肥鹿,出得猎场,看天色尚早,将猎获物交给了侍从,自行去毗邻的洛水边净了手,而后再度上马,一扬马鞭,身下的乌雅马带着他纵身一跃,震起满地草屑、落花,他御着马,一径越过照晚亭,掠过梨园,绕过石阶。

直奔山巅之上的清凉台而去。

待到清凉台外数丈远,他勒了马,见得飞檐反宇的宫室外,垂柳蒙蒙,如云似雾,柳荫下的一汪水潭,就是被揉皱了的碧绿色缎面,柳枝倒映其间,与缎面绣刻的暗纹并无区别。

只是远远地,他察觉到缎面上有一块细小的暗影,仿佛名贵绸缎上的瑕疵,等凑近了,才意识到是跪在潭边的一名内使。内使年不过十二三的模样,身量瘦小,眼圈发红,想是新入宫的,因犯了事,在此罚跪。

人在禁宫,总是想哭而不能哭的。

可是谢寰一向待下宽和,往日他书房里有个小内使粗手笨脚,砸碎了一方贵重至极的乌金砚,将驼色栽绒的波斯地毯弄得大片脏污,他都没有二话,因乌金砚是御赐之物,还将此事遮掩过去,罚了小内使半年月俸了事。天下仅此一方乌金砚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每年新进的内使、宫女无计,总有那么几个粗手笨脚的,办岔了差事,谢寰碰见了,从不苛责,有时还会帮扶一二,他是阖宫上下闻名的菩萨心肠。

究竞是怎样的差池,能让他动怒至此?

谢宥走过去,手里的赤金马鞭背到身后,俯下身子,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在这儿跪着?”

谢家人都是好皮相,谢宥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虽不及谢寰精雕细琢,却格外有几分风流气韵,未语先带三分笑,比起打眼看着高不可攀的谢寰,还是谢宥让人直觉好打交道得多。

吉祥抽噎了一下,回道“奴婢吉祥,内侍省新进的内侍。因着办差不力,袁公公命我在此反省。”

所谓的袁公公,即是内侍省内常侍袁客,内常侍分判省事,承旨劳问,原是侍候皇后的,然而中宫空悬至今,谢寰身为皇后亲子,自从他被接回宫以后,袁客就被调去他身边侍奉了。

可谓谢寰的心久。

袁客的意思,不外乎就是谢寰的意思。

高位上待久了的人,心思都是不外露的,凡事总要留一线,话也是说三分留七分,所以这等贴身的忠仆,就是他们的第二张面孔。谢宥思索片刻,没有即刻发话,宽慰了吉祥两句,转身行向宫室,他倒要看看,这位从来水波不兴的魏王殿下到底犯了什么忌讳,竞然如此反常。他入得内间,发觉室内静谧非常,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内拱门挑成月洞形,门上三两串象牙、玳瑁垂坠下来,衬着其后的孔雀翎羽帘怪诞而荒艳,如同精怪的洞宇,他掀了帘,又见一整块的织金毯陈铺于地,东西面落座着两架云母屏风,将这偌大的内间,隔成小小的四方天地,以至于外间分明晴光正好,内间偏生晦瞑无光。

除了地面上的九层连枝灯,临窗的花梨木书案上,还有一盏琉璃灯用以照明,支摘窗倒是半开着,日光透过镂花窗纱,漏下来一地的细密花影。谢寰就跪坐在这花影中,一个人静静地独弈。即便身边并无外人,他都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完美姿态,衣摆是整齐堆叠着的,背影是端直如松竹的。

其实谢宥经常会想一一真的能有人自控到如此地步么?不论做什么事,都要力求至臻至善,诸己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不论何时何地,都要端着,克制着,把自己锻打成所有人都无法逾越的一座高山,一尊镶金佩玉的塑像。摒弃一切作为"人"的欲求活着。

他现今还有印象,儿时谢寰将将入宫,从草原上回来,简单的汉文都不会写,加之皇子的身份存疑,被弘文馆里的宗室子弟调笑,下学后被人按入龙首池里,为了爬出来磕到假山怪石上,眼角磕出一枚不大不小的伤痕,鲜血淋漓,粘了半张脸,在他回去的夹道上流了一路。

他不声不气,一词不置,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能通读坟典,让夫子称奇不已;再有两个月,他已经可以作赋了,还是那时被清谈政客奉为圭臬的驻词,也是极为佶屈螯牙、晦涩难懂的一种诗赋,就连殿试的生员都未必会写,他居然写得璧坐玑驰,被坊间引为传颂,风靡一时。那时圣人为他正了名,并且得知他受辱一事,勃然大怒,下令彻查,谢寰不仅不引风吹火,还为欺辱他的人说项,那人正是渤海王的亲外甥张定,最后并未予以重罚,仅仅是从弘文馆划名而已。

当年谢寰不过十岁。

提起圣人,世人都谈论他如何爱重谢寰,但是就谢宥这个局外人来看,他从不觉得圣人和谢寰的相处方式是父子间应有的,而是一对充满猜疑,急张拘诸的君臣才会有的。

他甚至没听谢寰叫过圣人一次“阿耶”。

一次都没有。

有时候谢宥会尝试着代入谢寰的角色,他发现如果是自己,哪怕是这样活一个月,活一日都受不了。他会砸了含凉殿,烧了大明宫,抽一把当作礼器的青铜剑,自刎在金銮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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