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撕了衮冕,丢了册书,抢一匹乌孙进贡的汗血宝马,闯宫出城。再被追来的侍卫用刀剑架住脖颈,一头撞死在柳絮纷飞的城东灞桥上。可是谢寰这样活了十八年。
他没有错算过一步。
谢宥想到这,想到这种种,忽而叹了口气,原本要为吉祥说情,现下反倒是落座下来,看了眼棋局,是盘玲珑死局。谢寰在破局。
谢宥棋艺平平,很快失了兴致,转去打量谢寰的神色,也是这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谢寰儿时那道疤痕已然消褪了,眼角的皮肤平滑光洁,余下影影组绰的一点凹痕,也会被人误会成骨骼上的阴影。谢宥不禁腹诽,谢寰这人虽是男子,却是相当地爱惜自己的容貌。他本就生了一副郎艳独绝的好皮相,说是冠压天下儿郎都不为过,平日还很注重仪容,衣裳饰物一概都贵精不贵多,不论节气,寻常男子洗漱完倒头就睡,而他冬用脂膏,夏搽清露,若是酷暑出行,他还会尽可能地立在华盖之下,以免让自己满身大汗。<1〕
是以弘文馆的宗室子常日练习骑射,夏日暑热酷烈,冬日北风刮面,谁都不能免地粗糙了面孔,只有他一如往昔。
思及此处,谢宥脑中电光火石疾闪而过。
是了!这就是了!
近来谢寰越发爱惜容貌了,尤其是要参与宴饮的时候。譬如上次,王瓒为他胞妹送来请帖,谢寰一贯对王家态度平平,那次不仅破天荒地应下了,还新做了一套衣裳,用心选了发式,就连束发的发带都是最时兴的天水青色,整个人蕴藉之间见风流,而后出发去了楼府。再说这次,打从楼府回来以后,他总觉得谢寰心绪不佳,人还是惯常一副笑模样,让人捉摸不透,但若找他谈事,就会发觉他兴致缺缺,还隐约有几分政郁,稍微不注意,就能把他点着,让他刺上你一刀。銮驾发动前,谢寰不知是不是彻夜无眠,眼下都生出乌青了,然他还是提前装扮了一通,眼下的乌青都细细用粟粉遮了,这就罢了,他竞然抱了把八百年不弹的绿绮上了辂车,反反复复弹他拿手的两首曲子,简直像是在等人来掀开车帘,被他惊得神魂倾倒似的。
谢宥仔细地、认真地咂摸那曲子的出处。
一首是《汉宫秋》,诉尽汉元帝与明妃劳燕分飞的哀怨之情;一首是《凤求凰》,蕴含司马相如一腔博得卓文君钟情的…求爱之意。求爱。
至此,所有的蹊跷,所有的疑云,都豁然开朗,迎刃而解了!谢宥的思维从未这般清晰过,当即一抚掌,重重拍了一下谢寰的肩头,激动得像一个抱到了曾孙的老翁,欢欣鼓舞道:“谢允容!你终于、你终……”“终于会思春了!”
谢宥不喜诗书,常年舞刀弄枪,气力之大不比常人,谢寰本就在潜心破局,一时间不察,被推了个规趄,指下的云子散乱成团。他立时压下眉头,一双浅金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凝着谢宥,光影割在他的面上,彷如玉面修罗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