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才注意到,这间客房的位置极佳,凭窗远眺,望川渡尽收眼底,粼粼《望川|河在月色下闪着银光。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窗前的一把漆瑟上。
月光如水,倾泻在瑟面上。绿松石镶嵌的孔雀栩栩如生,云纹层层叠叠,黄檀瑟身、银丝弦、墨玉轸在月色中流转着斑斓辉光。并非凡物。
但顾清澄并不怜惜。
“若再不现身。"她拾起桌上火折,轻轻吹亮,“我便焚了这台瑟。”火光盈盈间,客房的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舒镖头手下留情。”
顾清澄转过身,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递钥匙的驿卒。“你是何人?”
她收起火折,银白色的月光斜射而入,那双眸子在暗处泛着冷光,令人不敢直视。
驿卒低着头,帽子压得极低,一张脸平平无奇,确实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的相貌。
“小人乃望川驿驿卒之一。"他的声音谦卑至极。“是么?两次于我门前窥听,拆我家姐房门门锁。"她声线极冷,指尖轻叩漆瑟,“这般殷勤的驿卒,倒不多见。”
驿卒将头埋得更低:“令姐的事,想必舒镖头比小人心里更清楚。”漆瑟的绿松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她注意到驿卒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抚瑟的手指移动。
“这东西,不像是寻常驿馆能供得起的。”驿卒缄默不言。
“认得这瑟?“她指尖悬在弦上。
她见他不言,忽然抬手,指尖在漆瑟银弦上轻轻一拨。“铮一一!”
琴弦毫无征兆地迸出锐响。驿卒浑身一颤,本能地伸手欲护,又在半空硬生生僵住。
顾清澄并未停手,指尖再度掠过琴弦,指腹于琴弦轻揉慢捻:“看来不必问了,这是谁的房间?”
驿卒深深垂首,姿态愈发恭谨:“舒镖头明鉴,我家主人……并非有意冒犯。”
“他命小人引您前来,不过是想借机提醒。”“若连小人都能察觉您姐姐的行踪,那您的车队中,恐怕早有人…“捏着后手。”
顾清澄不置可否,眸光冷然:“你家主人是谁?”“我又如何信你?”
那驿卒想了半响,从怀中掏出一柄鎏金的小算盘,与林艳书的那把并无二致。
“我家主人,锦瑟先生。”
“乃林氏故交。”
“此行途经望川,不过…有心相告。”
他俯身再行礼:“明日渡船,恐有异变,请舒镖头务必当心身边之人。”“锦瑟先生?"她在脑海中回想了片刻,并未记起这人名,“既是林氏故交,为何不亲自来见?”
驿卒应道:“先生不便现身。他说,有些事,点到即止才显诚意。”“两次窥我房门,这便是你家先生的诚意?”“先生料镖头定会察觉。"驿卒答得从容。“那送水窥探家姐?”
“先生算准镖头能识破。”
顾清澄的指节轻轻叩响瑟身:“你家先生在试探我?”驿卒最后再行一礼:“先生说,若镖头连这等粗浅的调虎离山都解不得,不如即刻返程,尚能止损。”
“今夜您可在此安歇,小人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任何人接近令姐厢房。”待顾清澄再度回到贺珩门前时,发现门上被换了把锁,指尖轻触锁头时,见那驿卒自黑暗中探出半个影子:
“舒镖头早日歇息罢。”
夜露滴了一霎,顾清澄想了想,折回了上房。室内月华如水,漫过锦瑟弦纹。
她沐净更衣,拭去身上尘气,坐回案前,摊开那本《乾坤阵》。第二阵,雁行之阵。
“雁行之阵者,所以接射也。"①
书页间墨痕犹新,似有金戈之气透纸而出。她的指尖停在“石亭之战"四字上,恍惚见得旧战图缓缓铺展:东吴轻骑如雁首突前,中军似铁翼暗藏,两翼精骑若垂天之云,终使十万曹军折戟沉沙。
夜色沉沉,知知们不在身边,这一次,没有人陪她修习了。她低声逐字念着,气息绵长如线。
七杀剑意如月华般在经脉中流转。剑意随阵图徐徐推演,褪去往日锋芒,渐渐与阵法规律相融,化作绵长沉缓的韵律。月光洒落,书页在她掌下微微一动,仿佛那一道道兵势走位,带起阵阵战意,沉入她的心神之间。
贺珩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传来驿卒换岗的脚步声,他蹑手蹑脚地扑到门边,发现并不是那个要回来“护着他"的人。
好个该死的舒羽。
他怔了一瞬,刚想继续探出头去看清,门外铁锁"咔哒”一响。“娘子有何吩咐?”
门外传来驿卒调笑的声音。
贺珩一滞,没出声,只默默蜷回床上。
眼前是她坐过的床沿,地上还有摊好的被褥。为什么一去不回来了!
不是说要在这夜里守着他吗!
他看了一会儿,又别过脸,低声骂了句:“言而无信的狗东西……”没人接话。
他就这么窝着,一动不动,捱到了天色发白。第二日拂晓,望川渡口雾气未散。
顾清澄一袭墨色劲装跨坐赤练马上,晨风拂动她高束的马尾。身后,甲十九与丁九两镖的人马不约而同地以她为中心列阵。虽说丁九与甲十九本是两拨镖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