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甲玄色深衣沾着今晨占卜时打翻龟甲留下的星星点点的朱砂。
“龙吟！这是龙吟啊王上！”
“《山海经》有载‘雷泽有神，龙身人头’，此物在云梦泽吞吐云雾三日，定是感应王上圣德......”
掌管珍禽异兽的虞人令抽了抽鼻子，隐约嗅到沼泽腐殖土特有的腥气。
孔甲霍然起身，腰间新佩的玄鸟玉坠与夔龙玉佩撞出清越声响。
黑布滑落的刹那，殿前卫戍的戈矛齐刷刷坠地。
阳光穿透鳞甲森然的背脊，在殿内投下斑驳光影。
司礼监的史官颤巍巍捧起竹简记录：“辛丑年秋，有龙现于太康殿，青鳞曜日，吼声如雷......”
兖州牧献宝的青铜鼎突然嗡嗡作响，鼎内用于测影的清水泛起涟漪。
大祭司急中生智，抄起巫祝的骨笛吹出刺耳鸣叫，那巨兽竟如闻军令般突然静止。
孔甲浑然不觉异样，反将腰间玉珏解下掷向巨兽：“赏！”
司宝监女官当场昏厥，她分明记得这玉珏是先王亲赐的传国信物。
“昂——”
混着鱼腥味的水花溅到孔甲冕服上，大祭司的假发套被兽尾掀起的劲风刮飞，精准地盖在司膳监庖人端来的烤乳猪头顶。
孔甲抚掌大笑，全然未觉巨兽正盯着乳猪目露凶光，“着令太卜占吉日，寡人要乘龙辇巡狩九州！”
司工监少监盯着巨兽后爪残留的半截青铜链。那锁扣纹样分明与上月逃脱的巨鼍同款。
驯兽师老周就是在这片混乱中被推进殿的。
当看清巨兽嘴角残留的野猪鬃毛时，他扑通跪地哀嚎：“这哪是龙啊王上，这是十年以上的湾鳄......”
大祭司光着脑门暴跳如雷，“王上昨夜梦到乘龙登霄，今日便有神物来朝，此乃天意！”
老周摸着怀里新发的“驯龙特使”铜印，想起家中等着治病的妻儿，终是咬牙接过了镶玉的驯龙鞭。
……
“昂！”
三日后，驯龙台成了王城新景。
老周举着烤鸭腿在柱间奔逃，身后巨鳄撞翻了两架编钟，乐师们抱琴逃窜的模样活像被掀了壳的乌龟。
油光水滑的鸭肉在空中划出弧线，巨鳄竟人立而起接住吃食，笨拙模样逗得围观诸侯哄笑。
半月后的驯龙宴上，荒唐达到顶峰。
当它驮着三百斤的青铜王座登场时，老周在背后拼命往鳄嘴里塞烤鸭，生怕这祖宗当庭表演“龙啃天子”。
“此酒敬神龙！”
司农监少卿刚切好的炙肉飞上房梁，黏在藻井的蟠螭纹上滋滋冒油。
豫州侯的玉佩被尾风扫入鱼脍盘，竟与生鱼片拼成了个歪斜的“凶”字。
流淌的膏油在地面绘出诡异图腾，巨鳄顺着油迹滑行，将捧着醒酒汤的宫女追得绕柱三周。
那鳄鱼仿佛真听得懂人话，扭头撞开了西侧的偏门。
豫州侯趁机起身举爵：“臣闻黄帝御龙而游八极，今观王上驯龙之术，犹胜先贤！”
是夜，老周蹲在兽栏边往鳄鱼嘴里塞第十只烤鸭。
戍卫举着火把经过时，他默默将铜片踢进草料堆，想起大祭司许诺的“驯龙成功赏十亩水田”，把到嘴边的真相咽了回去。
简末的墨迹被夜露晕开，像团化不开的阴云。
巡夜卫兵追声而来时，只见墙角新刷的“王八驮鼎”涂鸦，墨汁尚未干透。
就着兽栏火把细看，竟是“甲辰大凶”的占卜残片。
他想起白日里豫州使者“无意”掉落的地图，羊皮卷边缘的诸侯印鉴多得像雨后的蘑菇。
青铜灯树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扭曲如张牙舞爪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