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宫的青铜鼎咕嘟咕嘟冒着泡,鼎耳上蹲着两只偷喝肉汤的麻雀。
十三岁的姬诵正蹲在议政殿前的青石阶上,玉组佩的穗子浸在昨夜雨水形成的小水洼里,活像条正在吐泡泡的鲤鱼。
小天子用金簪在砖缝里画下第五道杠,忽然间被身后伸来的手揪住了后领,整个人悬在半空晃荡。
这位摄政王今早一定是边啃干粮边批奏章,现在衣襟上还粘着片卜卦用的龟甲碎片。
他说话时头顶那撮倔强翘起的头发跟着颤动,看上去就是只炸毛的斗鸡。
二人谈话间,宫墙外传来管叔雷鸣般的咆哮:“姬旦!别以为抱着我侄儿就能只手遮天!”
蔡叔沙哑的破锣嗓子适时补刀:“占着茅坑不拉屎!”
黏糊糊的麦芽糖浆溅到竹简上,当场粘住两只嗡嗡乱飞的绿头苍蝇。
说着用金簪戳了戳糖浆里的苍蝇,那倒霉虫扑棱着翅膀带起糖丝,在晨光中扯出缕缕金线。
说着,周公旦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带气孔的陶罐,眼角笑纹里藏着三分狡黠。
同一时刻,朝堂上的景象已经堪比闹市。
三位监国王爷你推我搡,为镐京城外三百里盐碱地的归属争吵得面红耳赤。
“叔父们请看!”脆生生的童音劈开喧嚣。
管叔刚张开血盆大口要骂街,罐盖猛地弹开,十几只蟋蟀如同天女散花般蹦了出来。
“咳咳!呕——”
朝臣们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几个老臣的胡须都在打颤,就如狂风中的芦苇丛一般。
姬诵举着金簪指向满地乱窜的虫兵:“最强壮的蟋蟀总想称王,可若是其他蟋蟀都联合起来……”
周公旦适时亮出块裂纹奇特的龟甲,声如洪钟:“昨夜焚香告天,天帝降谕当为三位王爷加封地!”
他今晨奉命给三位王爷各添三百亩封地。
管叔吐着嘴里残留的蟋蟀须,一时间觉得当个闲散诸侯也不错。至少不用日日对着周公旦那张老狐狸似的笑脸了。
老巫祝颤巍巍捧出五十根蓍草,刚要摆卦象,周公旦打了个地动山摇的喷嚏。
朝堂霎时寂静如坟。
周公旦捋着山羊胡微笑:“许是悟透了‘亢龙有悔’的天道。”
老王爷尖叫着后退,踩到自己拖地的袍角,摔了个标准的“王八晒肚”。
在那之后的某日,姬诵蹲在宫门洞看蚂蚁运粮,瞧见武库令正往三位叔父的马车里塞陶罐。
小天子好奇地掀开盖子,被扑面而出的蟋蟀大军糊了满脸。
夕阳西斜,三位王爷的马车吱呀呀驶出镐京。
霍叔的冠冕里钻出两根颤巍巍的触须。
守城士兵咬着手背憋笑,觉得周公旦这手比先王的青铜钺还让人胆寒。
是夜,姬诵趴在榻上研究那块“天赐”龟甲,正巧发现裂缝里嵌着半块化掉的麦芽糖。
宫墙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混着若隐若现的蟋蟀鸣叫,谱成了西周版的安眠曲。
窗外树影婆娑,少年天子派来的小内侍捂着嘴溜走,怀里还揣着个装满“金翅大将军”子孙的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