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把镐京宫墙晒得酥软。
那只从楚国巨龟壳里钻出的三花猫,此刻正用爪子拍打着陶龟表面的云雷纹。
姬钊拎起陶龟对着光打量,发现工匠在龟腹刻了朵桃花:“这不是挺吉祥?上回活龟占出个吐舌头鬼脸,您非说是地山谦卦。”
二十三个来自各国的养龟人正被虎贲卫拦在阼阶下。
排在队尾的巴蜀巫女挥动骨笛,竹篓里的龟群随着音调跳起诡异的舞蹈,龟壳撞击声竟合上了《肆夏》的节拍。
膳夫监捧着账册欲哭无泪,他身后三十口陶缸里腌着去年没吃完的龟肉,咸腥味引来成群的狸奴在墙头徘徊。
话没说完,西南角传来木架倒塌的轰鸣。
上百只新到的乌龟挤在翻车上晒太阳,流水冲转轮轴时,整群龟像粟米般被泼进荷花池,惊得池中锦鲤跃出水面,有条红白相间的直接跳进了司徒的朝会笏板。
“有云鱼跃龙门,没说跃笏板。”
来自宋国的养龟奇人正演示“诱龟入瓮”绝技,筐底涂着的蟛蜞酱沾了天子满脸,引得三花猫追着舔他垂下的玉藻。
原本要炼制的“龟息丸”喷出紫色浓烟,七十多只训练来运丹药的陆龟集体发狂,叼着在场众人的衣摆往不同方向拉扯。
“快记下来!”史官揪着书记官的耳朵大喊,“王与龟戏,示亲民也!”
夕阳染红灵龟苑的鸱吻,姬钊终于选出个像样的养龟人。
老太祝刚要反对,阿黍腰间的陶埙突然吹出段凄婉楚调。
“楚国巫术!”老太祝的玉圭指向少女鼻尖,“《吕刑》明令......”
话间,姬奭新造的“自动喂龟机”出了故障。
刚画好的二十八星宿间爬满金灿灿的龟群。
斗宿的獬豸被某只胆大的龟当成了滑梯。
原本散养在灵龟苑的八百只龟,此刻正跟着她的火把光芒组成流动的河图洛书。
更糟糕的是,所有茅厕不知何时被龟群堵死。
“其实可以训练它们送厕筹。”姬奭在树梢提出建议,顺手往龟壳上绑了个竹筒。
当他带着新刻的卜甲潜入灵龟苑,想用正统占卜挽回颜面时,阿黍的龟阵忽然变换队形。
老头吓得连摔三跤,最后被巡逻卫兵发现泡在荷花池里,手里还紧攥着半片被锦鲤啃过的龟甲。
阿黍的龟群预测东夷有旱灾,姬奭的龟壳弹射器算出西戎将犯边,老太祝的卜甲显示要杀百龟祭天。
“陛下!楚国特使求见!”寺人的通报带着颤音,“他们带来了会唱歌的巨龟......”
阿黍的龟群齐刷刷转向殿门,背甲上的荧粉不知何时变成了桃花纹样。
“让他们把龟牵去灵龟苑。”姬钊抓起三花猫挡住脸,“顺便跟膳夫监说,明日祭典的胙肉换成龟肉羹。”
这畜牲刚踏入宫门就伸长脖子吞了司徒的玉佩,龟壳上镶嵌的绿松石拼出个楚国图腾。
姬奭偷偷往它食槽倒了半壶醴酒,结果巨龟醉后撞翻了六尊青铜方彝,鼎内的祭酒把丹墀染成了暗红色。
姬钊隔着窗棂看见少女用楚语与巨龟交谈,龟爪在地上划出的沟壑竟与洛书暗合。
“陛下不可近此妖物!”老头举着只剩半截的玉璋,“《尚书》载......”
日上三竿,祭坛前的陶龟还是出了纰漏。
憋笑的佾生们舞步全乱,有个憋不住的直接笑喷了口中镇祭玉,珍珠白的玉石飞进铜鼎,把甲鱼羹溅出个桃花形状。
当巨龟突然张口吐出块刻满符文的龟甲时,整个祭坛骤然寂静。
“此乃我楚地神龟谶言!”楚使的玄端礼服无风自动,“若周王愿以三牲之礼供奉我楚......”
所有人都看着那猫儿蹲在巨龟背上,慢条斯理地舔起爪子。
龟甲上的绿松石纷纷崩落,露出底下新鲜的粘合剂痕迹。
“看来楚国的神龟更爱吃醴酒。”姬钊挠着猫下巴轻笑,“太祝,按《周礼》,欺君该当何罪?”
磁石指针疯狂旋转后,稳稳指向楚使的犀角带钩。
秋祭的胙肉终究没换成龟肉羹。楚使被押下去时,他带来的巨龟正追着三花猫满场跑,撞翻的铜爵浸湿了史官的竹简。
当夜,灵龟苑的水车莫名转向,载着八百只乌龟冲向楚使馆舍。
“这才是真正的神谕。”姬钊把醉醺醺的三花猫放在案头,“传旨,往后占卜改用陶龟,省下的活龟交给阿黍训练戍边。听说它们辨认毒物的本事比獒犬还强?”
只是没人注意到简背用朱砂画了只戴冠的三花猫,爪下按着个吐舌头的楚使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