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的秋雨在琉璃瓦上敲出绵密的鼓点。
太庙漏雨的屋檐下挂着七零八落的陶罐。
雨滴坠入罐中发出参差的回响。
姬夷支着下巴歪在黼座上,指尖拨弄着昨夜从齐国车辕上掰下来的包金铜轊。
面前堆着三卷泡烂的竹简。
那是晋楚两国为争夺修缮东庑权而呈上的“万言书”,此刻正散发着腌酸枣混合霉斑的古怪气味。
“王上!九鼎……九鼎……”
少府丞连滚带爬冲进明堂,冠缨上还粘着两片木耳。
这老头自从王宫梁柱生菌后,就养成了走路仰头观察房梁的习惯。
此刻他枯槁的手指正指着太庙方向颤抖,“昨夜雷雨,白蚁蛀空的地基……”
姬夷猛地起身,玄端下摆带翻了盛着黍粥的青铜豆。
滚烫的粥水泼洒在竹席上,腾起的热气里,他看见阿宝连人带冕冠撞在朱漆柱上。
十二旒玉藻串应声而裂,青玉珠蹦跳着滚向雨幕滂沱的庭院。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泥泞的宫道。
太庙前的景象让楚国令尹子反当场笑掉了玉韘。
原本巍峨的九鼎群东倒西歪地陷在泥潭里。
鼎足间纠缠着发黑的蓍草与破碎的龟甲。
最外侧的豫州鼎甚至倒扣在积水中,鼎腹的雷纹里钻出几簇顽强的灰蘑菇。
“苍天示警啊!”
太庙令的哀嚎混着雨声传来。
这老顽固正抱着开裂的雍州鼎痛哭,雨水将他素白的深衣泡成半透明,露出底下补丁摞补丁的亵衣。
晋国士燮的青铜舄重重踏碎水洼。
镶着玛瑙的剑鞘挑起太庙令的下巴:“周室连礼器都守不住,还有何面目执掌天下共主之尊?”
姬夷弯腰捡起飘在积水中的占卜蓍草,五十根草茎竟有半数被白蚁啃成了筛子。
他忽然轻笑出声,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随手将蓍草插进豫州鼎的兽面纹鼻孔。
“诸卿难道不知?当年禹王铸九鼎,原是为震慑淮水巫支祁。”
指尖轻弹倒扣的鼎身,沉闷的回响惊飞了檐角乌鸦,“如今这鼎音清越,分明是嫌我们祭祀的黍酒不够烈!”
子反的佩剑“铮”地出鞘半寸,剑锋映出年轻天子沾着泥浆的侧脸:“周王莫要效那宋襄公的迂腐!依我看……”
他的冷笑凝固在嘴角。
姬夷不知何时已钻进倒扣的豫州鼎,玄端衣裾垂在鼎沿外。
鼎内壁的铭文硌着后背,姬夷就着漏进来的天光辨认斑驳的篆字:“豫州之鼎,以承夏社……”
阴冷的青铜气息裹着霉味钻入鼻腔。
他摸到鼎腹某处异常的凸起。
指尖拂去铜锈,竟露出道新鲜刻痕。
那是用晋国玉圭刻出的山羊图案,羊角处还嵌着半粒未化的麦芽糖。
“好个晋国忠臣。”
姬夷的嗤笑在鼎内嗡嗡回响。
昨夜他故意将发霉的玉圭扔在太庙墙角,果然有人按捺不住要制造“天罚”之兆。
鼎外传来沉闷的敲击声,阿宝带着哭腔的呼唤像是隔了层水幕:“王上!楚人说要重新熔鼎铸剑……”
姬夷湿漉漉地从鼎内钻出,子反的剑锋正抵在士燮咽喉处。
楚国武士的犀甲上沾着齐国车马的草料。
晋国随从的玉佩缠着郑国进贡的彩绦。
而本该主持公道的周室臣工们,正忙着抢救泡在水中的祭祀礼器。
太祝举着漏勺捞龟甲,太卜令用裙摆兜着蓍草,少府丞把开裂的玉圭泡进黍酒坛,说是要“以德养玉”。
“诸卿且看!”
姬夷突然扬手抛出个沾泥的漆盒。
那物件在空中划出弧线,被齐侯的侍从凌空接住。
盒中赫然是半块发黑的虎符,断裂处还粘着楚国特产的朱砂。
士燮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鼎身上的铜锈还难看。
这是三年前晋楚邲之战时失踪的调兵符。
当时楚庄王正是凭此物假传军令,让晋军误入伏击之地。
子反的剑尖微颤,在士燮脖颈上划出血线:“难怪当年我军在莘地遭遇火攻,原是晋人与戎狄……”
“令尹怕是饮多了酸枣酒。”
姬夷漫不经心地截断话头,指尖弹着从鼎内抠下的麦芽糖渣,“这漆盒是从齐国贡车的夹层里找到的。”
他满意地看着齐侯的醉脸褪成惨白,“说来有趣,盒底的鱼纹与楚国王室祭祀用的陶尊……”
话音未落,明堂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碎裂声。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鲁国叔孙豹举着半截断戟,脚边躺着粉碎的徐州鼎。
不,那根本不是什么青铜礼器,而是涂了铜粉的陶土胚!
破碎的陶片中滚出几十粒未脱壳的黍米,在雨水中迅速胀成滑稽的圆球。
“这是……这是……”太庙令的牙齿咯咯作响,手指几乎要戳进陶片中,“九鼎何时成了这副模样?”
姬夷慢条斯理地擦去脸上泥浆,玄端上的十二章纹在雨中愈发鲜艳。
“三年前虢国进贡的陶匠手艺不错吧?”
他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