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63年的春天，成周王城笼罩在一片粉色的云霞里。
周灵王姬泄心蹲在第九级台阶的裂缝前。
“大将军听令！”
玉藻垂旒剧烈晃动。
“禀大王！晋国使臣荀罃押送六车金饼已到雒门，说是要重修明堂……”
“大王！”单靖公的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芦苇，“荀罃还带来四只活雁、八坛苦酒，说是要行最隆重的覲礼。”
姬泄心跳起来时踩到自己的衣带，一个踉跄撞在明堂的蟠龙柱上。
单靖公手里的玉笏“啪嗒”掉在地上：“九丈？这比王城的角楼还高出两丈啊！”
姬泄心把狗尾巴草插在歪斜的冕冠上，金簪顿时翘起个滑稽的弧度。
老臣刚要开口，宫门外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肩上蹲着只巴掌大的黑猫，正用绿眼睛打量着周天子的冕旒。
“寡人不管！”
“就要那种‘咣’一声能震碎诸侯胆的动静！”他突然伸手抓住工师倕的猫尾巴，“就像这小东西炸毛时的叫声！”
单靖公望着簌簌落下的金粉，感觉自己的心肝也在跟着颤抖。
三个月后，王城东南角的铸铜作坊飘起遮天蔽日的黑烟。
工师倕蹲在熔炉旁，正用青铜刀在泥板上刻算筹。
黑猫从梁上甩下条死老鼠，精准地落在他算筹中间。
突然眼珠一转，抓起老鼠尾巴量了量，“对啊！鼠须入范可以增加韧性，我怎么忘了《考工记》的秘法！”
八个巫祝围着熔炉跳起雩舞，工师倕将七根鼠须、三枚龟甲和半斤朱砂投入沸腾的铜汁。
“成了！”
十三岁的少年手持玉圭，额间系着缁布冠，明明比熔炉矮半个头，却带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工师倕的冷汗“唰”地浸透葛衣。
正支吾间，忽听太子轻叹：“《吕刑》有云‘刑罚世轻世重’，器物是否也该量力而为？”
当第一勺青铜液注入陶范时，工师倕瞥见太子在泥板上画了条弯曲的线。
九月初九重阳节，九丈高的青铜编钟在王城明堂前竖起。
姬泄心摸着钟壁上狰狞的饕餮纹，乐得直拍大腿：“妙啊！这獠牙跟晋侯的龅牙一模一样！”
郑国上卿子产用袖口擦汗。
这编钟尚未敲响，威压已然恐怖如斯。
十二个力士推动包铜的钟槌，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
第二声轰鸣，洛水突然暴涨三尺。
“报——！”谒者连滚带爬冲进明堂，“洛水决堤，淹了三十里良田！”
“父王不可！”
少年疾步如风，月白色深衣被吹得紧贴身躯，勾勒出青竹般挺拔的线条。
老臣们偷眼打量这对父子：一个冕旒歪斜啃果脯，一个玉树临风持礼器，简直像野雉遇上了白凤凰。
太子接过巫祝手中的龟甲，指尖在裂纹上轻轻摩挲，“当务之急是开凿支渠，将洛水引入旧河道……”
姬泄心跳下案几时踩到自己的衣带，差点摔进盛放祭肉的青铜俎里。
他抓起案上的桃核朝洛水方向掷去，却被太子凌空截住。
他这才惊觉，记忆中那个拽着他衣袖要糖糕的孩童，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出半头。
“父王可知，”太子晋展开手掌，桃核上的纹路像龟甲裂纹般延伸，“昨日洛水畔的农人用柳枝编筏送孩童逃生？有位老丈说……”
“说什么？”
少年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诗经》云‘民之所言，不可不畏’。”
姬泄心盯着滚动的桃核，掀翻盛满黍米的青铜簋。
他赤脚踩进黍米堆，宽大的深衣下摆扫起阵阵金浪。
“大王三思！”单靖公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这可是耗费九千九百斤铜……”
有粒青玉蹦到太子晋脚边，被少年用云纹履悄悄拢进袖中。
他捞起这烫手的物什，借着火光看见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卦象。
黑猫蹿上他的肩膀，冲着王城方向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