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下得黏黏糊糊，王宫兽苑新挖的鳄池泛着油亮亮的水光。
子蕙提着食盒转过回廊，正巧看见少年天子把竹管插进鳄鱼鼻孔，惊得食盒里的雕梅差点滚落池中。
扬子鳄甩了甩脑袋，竹管“啵”地弹出来，正砸中姬介眉心。
说着伸手扯住子蕙的披帛，“快来瞧瞧，鳄鱼粪里是不是有金粉？”
她正待发作，忽然瞥见鳄池底泛着诡异的金光。
“这是……楚国的郢爰金？”
姬介翻上太湖石，玄色纁裳在细雨中猎猎作响：“上个月送来的二十车鱼鲜，怕是掺了金箔馅的！”
“单公说楚王进献祥瑞是包藏祸心，如今看来……”
姬介闪电般将子蕙拉进假山缝隙，扬手把吃剩的鱼骨抛向鳄池。
单公的紫貂大氅在雨幕中泛着青灰，他身后跟着个戴青铜傩面的黑衣人。
那玉杖头分明雕着避水金睛兽，此刻倒像条翻白眼的死鱼。
单公的声音像是生锈的刀在磨石上拖拽，“鳄池机关布置妥当了？”
他指着鳄池东北角的泄水闸：“此处暗藏火药，宴席过半便引爆水闸。届时鳄鱼受惊窜入宴殿……”
子蕙的呼吸骤然急促。
扬子鳄轰然跃起，水花泼了单公满头满脸。
“晦气！”
“楚国送来的瘟神！”
待脚步声远去，姬介从假山后钻出来，发髻上还粘着蜘蛛网。
子蕙却盯着羊皮地图上的墨迹出神：“这绘图用的松烟墨，分明是晋国特贡……”
姬介把金箔塞进鳄鱼牙缝当零食。
说着凑近子蕙鼻尖，惊得她连退三步撞在石灯笼上。
姬介哼着《黍离》踱向宴殿，玄色衮服在雨中渐成墨色。
夜宴的青铜蟠螭灯将宴殿照得亮如白昼。
晋国使臣捧着鎏金酒樽上前祝寿，他正忙着用鱼刺在龟甲上刻字。
晋使拍手，四个力士抬上蒙着黑布的巨笼。
笼中竟是两匹通体雪白的猛虎，金瞳在灯火下燃着幽幽冷光。
他赤脚窜下玉阶，冕旒珠串扫翻了漆案上的玄酒：“妙啊！这白老虎撒尿是不是能治寡人的夜咳？”
“那就是没用的摆设嘛。”
“不如宰了给鳄鱼加餐？”
单公的玉箸“当啷”落地。
“天子慎言！晋公千里献瑞……”
姬介旋身指向殿门，“把寡人的水晶宫抬上来！”
当众人看清鳄鱼背甲上绑着的金箔时，满殿响起倒抽冷气声。
子蕙捧着酒樽的手微微一颤。
此刻那“晋”字金箔在烛火下泛着血色的光。
“昨夜龟甲占卜，说晋星犯紫微。”
“这不，寡人的小宝贝连夜给拼出个警示。”
宴殿的编钟恰在此刻奏响《鹿鸣》，姬介蹦回玉座抓起酒樽。
他突然卡壳似的挠头，转头问乐师：“现在该敬什么？”
她看见单公的侍从悄悄离席，腰间鼓鼓囊囊的包袱渗出黑色粉末，正是火药特有的硫磺味。
姬介蹲在泄水闸旁，正用青铜匕首撬着机关锁。
“单公的人半个时辰前在此埋设火药。”
“阿姊可知炸药的妙用？”
“《墨子·备穴》有载，以火药熏獾……啊！”
扬子鳄在池中翻腾，背甲上的“晋”字金箔竟脱落下来。
说着扑向池边，从鳄鱼嘴里抠出块沾满粘液的铜牌。
错金银的纹样分明是晋国公族的图腾，背面还刻着“甲戌三月”的字样。
“是战书。”
“阿姊可知鳄鱼为何总在雨天磨牙？”
“因为它们嗅到了血味。”
少年天子笑出一对虎牙，从袖中抖出卷湿漉漉的鲛绡。
雨声忽然变得狂暴，鳄池水面浮起无数气泡。
更远处，单公府邸的地下密室正飘出晋国密使的咆哮。
铜灯映亮墙上的羊皮地图，朱砂画的箭头直指兽苑鳄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