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隐却不给葛成思索的时间,伸手一把抓住葛成的手腕。
前者压低声音,牙关咬的极紧:“葛将军,江湖规矩,给个准信!”
无怪乎何心隐搬出江湖规矩倚老卖老。
他摸不清葛成的路数,面对其人暧昧的态度,干脆单刀直入。
什么叫是否真心想听?
到底是路见不平,为百姓出头,还是受人之托,有意与清丈为难。
到底是真如他所说,心念赤民,为了谋一条出路,诚心和谈虽死不惜;还是浑水摸鱼,利用这场和谈做高威望,摆脱身侧这几名骨干的钳制。
这直接决定了何心隐的应对——到底是随着葛成的节奏,诚心为百姓剖析大政利弊,还是干脆夺回主动权,玩起威逼利诱儒侠的权术来。
当然,江湖规矩未必好使,但欺身近前,其人的反应却难能作假。
何心隐目光灼灼盯着葛成,观察着其人脸上每一条皱纹透露出的情绪。
葛成浑然不惧,径直迎上何心隐的目光。
此时,两人摩肩接踵,交头接耳,在外人眼中看来,可就十分不对劲了。
下面的部众只以为何心隐犯了混,为胁迫自家首领做准备。
还不等葛成回话,场中便有人坐不住,瞠目怒斥:“死老头拽恁紧作甚!还不放开俺大哥!”
佛堂内的骨干见自家首领与外人你侬我侬好半晌,本就干着急,生怕两人媾和,坏了主家的吩咐。
此时终于来了机会,几人瞅准时机,快步从佛堂内走到近前。
其中一名阴沟鼻骨干硬生生挤到两人之间,转头对着葛成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葛将军,方才敌我两方一齐定下的公议,兄弟们都看着呢,有什么话还是得敞开了说,大家一起听,一起议。”
一言既出,立刻响起数道附和之声。
“这话在理,何心隐既然做了朝廷鹰犬,将军还是离远些为好,免得这厮暴起伤人。”
“可不是?什么话是自家兄弟不能听的?净说些悄悄话,容易坏了自家兄弟的信任。”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转眼便将何心隐隔开,将葛成围在了中间。
何心隐无奈被掰开了抓住葛成的手,只好目光越过这几名骨干,灼灼望着葛成。
就在这时。
啪!啪!啪!
接连三个巴掌声。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
只见葛成抬起双手,不疾不徐重重印在了一起。
“何大侠方才变着法问某,缘何要为这场事挑肩,究竟是杀人放火求诏安,还是胆大包天要造反,某到底想从中得些什么好处。”
伴随着双手拍掌,洪亮的声音在场中响起。
粗壮的双臂被葛成抱在胸前,其人以蜂腰虎背轻巧地撞开挡在身前的一名骨干,再度走到众人视线瞩目之处。
豪迈的气势、耸人的言语、潇洒的气度,简直是活生生的贼首做派。
葛成环顾四周:“谈判得讲诚意。”
“某家先发问了,本该该何大侠好生作答,回应我等的不满,展现一番谈判的诚意,事情才谈得下去。”
“奈何某家在道上混的,官面、大侠、前辈当面,非要摆起架子,反客为主,某家也不得不接下。”
“既然如此,某家便先示一示诚意。”
一系列轻车熟路的动作,彰显了他行走江湖多年的丰富经历。
竟眨眼间便再度抓住了主动权。
殿外的喧嚣慢慢停歇,几名骨干被压得毫无存在感,部众们殷切的视线中饱含信服。
“何大侠问某为什么要出这个头,其实很简单。”
“某从来都是与官府作对的。”
葛成一边说着,一边拨开几名骨干,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某混迹江湖多年,见识过的官民纷争不在少数,因此染上的性命更是不计其数。”
“几年前,浙江有个叫庄冀的知府卸任后,抢夺当地富农的盐田,那农户求到某头上,某便路见不平,将壬知府哄到了海上,将壬知府片了数百片,腌在了盐地里。”
“再往前,有个姓杨的御史,因为下人是个半大小子,做事笨手笨脚,便将那小子扔到雪地里,活活冻死,某听闻之后,找了个机会将杨御史刺死在了青楼里。”
“哦对,今年杭州府又捅出一起陈年冤案,有人外出做工几年没音信,官府便认定其被人谋害了,生生找了个凶手出来给凌迟了,今年‘死者’都返乡了,官府还咬死不肯翻案。”
“某一时气不过,某便趁着咱漕帮年初送货的功夫去了趟杭州,顺便将拿办案的聂捕快绑回了船上,可惜,这厮只招供到开天辟地时袭击了盘古,便没撑住咽气了,口供还在这间寺庙里供着呢。”
葛成说到这里,转过身抬手朝佛像前指了指。
他两手一摊,认真地看着何心隐:“某跟何大侠不一样,跟那些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沾不上边,也不懂争权谋利那一套,某行走江湖,只做最简单的事情,锄强扶弱!”
“这次,也是一样。”
言辞恳切,语气真挚。
何心隐静静听着,也不由为之动容。
尤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