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而后是一棵茂盛的槐树。
一个年轻少妇出现在镜头里,身材娇小瘦削,远称不上婀娜。
即便穿着这个时代堪称奢侈的淡蓝色碎连衣裙,从侧后方看也枯瘠干柴得很。
台下的井甜低声凑到周讯耳边:“周讯姐姐,你那时候为了电影减肥的吧?”
“对,那会儿人都吃不太饱,路导让我瘦到了85斤。”
井甜点点头不再说话,看着银幕上的周讯有了动作。
给她量身定制的这个长镜头开始。
开头是侧面的人物中景,紧接着是手持摄影跟着她进了平板楼里的锅炉房。
直至此时,观众视角从侧后方变成了背面。
周讯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香木折扇,裙摆随着优雅的小步行进轻轻摇曳,鸦色的秀发整齐地挽在脑后,别着一枚月白色的珍珠发卡。
隐隐发黑的珍珠显然是假冒伪劣,但少妇略微有些涔涔细汗的肌肤却都是真的。
她左手拿着折扇给自己扇风,右手从锅台往搪瓷盆里舀开水。
这是要给坐月子的小姑子擦身子的。
被锅炉房的灰烟不住地呛声,皓腕上滑稽的黑灰,还有她一咳嗽就绷紧的干瘦后背。
开场两分钟的长镜头,整段电影连一句话都没有,一张脸都没露,但已经事无巨细地交待了一切。
夸张一些讲,观众们似乎可以不去管那张脸是谁。
或者说,让角色把脸蒙上都可以。
是周讯,是刘伊妃,是范兵兵,无论是谁。
不重要。
一个不谙俗务,和如此破败普通的院落格格不入,着装姿态远非普通农妇的小资少妇的形象,已经跃然纸上了。
这个角色形象,是周讯仅依靠服化道和自己肢体语言塑造的,更是路老板这种不叙事的大师手法娓娓道来的。
距离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可谓更进一步了。
长镜头结束,周讯转过身来,但观众的视角根本没有聚焦在她脸上。
刚刚的两分钟,这张脸似乎已定格在大家心里了。
周讯把折扇夹在咯吱窝,吃力地端着一盆热水进屋。
屋里的陈设、道具百分之百还原70年代的场景,没有一丝会让观众出戏的细节,足见下了真功夫。
开门那一声牙酸的吱呀声惊醒了坐月子的宋嘉,她发丝凌乱地抬头,见是自家嫂子,又昏沉沉地睡下。
“起来擦把脸。”
电影的第一句台词,周讯话里行间的疲惫和陌生显露无疑。
身累心也累。
周讯和父亲李雪建都是京城人,父亲原为医学教授,因为潜心研究中医遭受迫害。
两年前,为求自保,也是看好女婿的忠厚诚恳。
经人介绍保媒,他像那个时代无数和工农兵结合以求出路的父亲一样,把原为英文教师的女儿周讯,嫁给了年长十岁的三十八军某营长。
周讯今年24岁,正值青春年少的年纪失去了富足、洋气的生活,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面对性格铁面无私、极度大男子主义,又一直两地分居的丈夫胡君,说心里不苦闷是假的。
小姑子宋嘉诶了一声,艰难地撑着胳膊肘从床上起身,侧过身来看着嫂子。
在她眼中,周讯的一切都是美的。
镜头从宋嘉的过肩给到周讯的动作特写。
她极其不熟练地将旧布在水中浸湿,又很费力地拧干,胳膊上因为瘦削暴起的青筋尤其明显。
心情不美丽的周讯嘟囔了两句,这才过来轻轻地给小姑子擦着汗津津的脸、脖子、身体。
“翻身。”
宋嘉平日里性格泼辣——都是荒年里抢食吃的农家子弟,哪有不泼辣的。
但对着这个好像从天上下凡的嫂子,即便语气生硬,她也甘之若饴。
在她心里,自己大哥还配不上这样的女人哩。
粗布的棱角似乎有些划痛了宋嘉,她裸露的后背抽动了一下。
“没事!没事嫂子!”
宋嘉连声安慰,甚至在周讯小心地缩回手之前。
“明天。。。我去爸爸那里看看,有没有医用纱布吧。”
“这布的确太硬了。”
嫂子的一句软和话比什么软和的布都叫人舒服,趴在床上的宋嘉心里熨帖极了。
好像费尽了心力,周讯端着水出门倒掉,又将窗户缝闭紧。
“嫂子,屋里太闷了。”
周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搁往常也就摇摇头不怎么答话了。
兴许是觉得刚刚给宋嘉擦身子把她弄疼了,觉得有些抱歉,今天格外多讲了两句:“你坐月子,不能见风的。”
“隔一段时间开一会儿。”
“哦!”
宋嘉也不想管她话里行间有多么高深的科学道理,好像只要周讯肯跟她多讲两句话就很好了。
孩子突然呜哇地哭起来,宋嘉把儿子抱在怀里哄着,笑着对周讯道:“嫂子,要不你试试?”
周讯连忙摆手:“不,不,我手笨,别摔着孩子。”
终于忙完了一切,周讯坐到床边的桌子上,翻起一本英文小说《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