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六十九)
三月初三上巳节,按例宫中要设临水宴,百官贵眷随驾祈福,护国神女自然也在应召之列。
东宫偏殿内,秋棠捧着熏好的衣裳走进来,见清音已坐在镜前,由丹蔻绞了温热的面巾来敷脸。镜中的她一头青丝垂落膝头,即便未施粉黛,也自有一番清冷出尘的气韵。
净面后,清音随手将乌发松松挽起,在云鬓间斜斜插了支寻常的银簪。那簪子不过是银匠铺里最普通的样式,连朵像样的花饰都无。新来的宫女绿腰捧着个描金漆盒站在一旁,盒里躺着支流光溢彩的南海珠簪,是赵殊昨日差人送来的赏赐。这簪子上的珍珠粒粒浑圆莹润,簪头用细金掐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从头到尾无不透着金贵。小丫鬟瞅着清音素净的打扮,忍不住小声嘀咕:“姑娘,太子殿下送的这支珠簪多好看啊,您当真不戴吗?”
她将漆盒放在妆台上,蹲下身替清音系上月白色的襦裙腰带,声音压得低低的,“昨儿奴婢去领宫份时,瞧见孟姑娘身边的丫鬟正跟尚服局的人显摆,说她家主子戴的金凤步摇是从波斯国贡来的,上头嵌的红宝石比指甲盖还大呢。听说她还特意从太后宫里绕了一圈,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太子表妹似的。”清音整理衣襟的手指顿了顿,镜中映出她瓷白的面容,连眉峰都没怎么描画,她沉吟半响才轻声开口:“她是太子的亲表妹,又是孟相府的嫡小姐,戴什么名贵首饰都应当。我这身份,戴得太招摇了,反倒惹眼。”绿腰还想再说些“姑娘您是护国神女,身份尊贵不输任何人"的话,却被旁边的丹蔻一把拽住了袖子。
丹蔻往妆奁里放着螺子黛,眼角余光瞥着镜中的姑娘,轻斥道:“你这丫头懂什么,咱们姑娘天生的好皮囊,就是簪根枯树枝,也比旁人戴金戴银的好看。”
她边说边打开胭脂盒,笑着对清音道:“您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宴席怕不是快开了,奴婢这就给您描眉。”
清音没接话,只由着丹蔻替她在眼角扫了点浅红的胭脂,又用青黛在眉峰描了两道远山黛,耳边是秋棠敲打绿腰的声音:“……往后别在姑娘跟前嚼舌根,当心祸从口出。”
绿腰后知后觉地向窗外张望,虽未瞧见人影却还是后怕地捂住嘴,连连应是。
这边清音刚收拾妥当,外头就有小宫女掀着帘子进来,福了福身道:“启禀娘子,太子殿下方才被陛下叫去御书房议事了,让您先乘辇去紫宸殿候着,他随后就到。”
清音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见妆容并无差池,便淡淡应了句“知道了",起身时顺手从妆台上拿起面纱戴上。
刚走出寝殿,秋棠捧着件藕荷色的披帛追上来,替她披在肩上:“今儿风大,姑娘仔细着凉。”
紫宸殿临水而建,殿前的白玉栏杆外,一池春水漂浮着昨夜新落的桃李花。
殿内早已是灯火通明,摇曳的烛火把满殿的珠翠钗环照得熠熠生辉。清音刚跨过门槛,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就扑面而来,香得有些呛人。她抬眼望去,只见孟镕正立在不远处的珊瑚屏风旁。那姑娘穿了一袭极鲜亮的胭脂红襦裙,鬓边一支金凤步摇晃得人眼花缭乱。“哟,这不是护国神女么?”
孟镕用团扇掩着唇,语气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挑衅,“今日倒是素雅得很,乍一看我还当是哪位宫女走错了地方呢。听说前日表哥特意从库房里寻了支南海珠簪赏你,怎么不戴出来让我们瞧瞧?莫不是嫌东宫的赏赐不够贵重,看不上眼?”
周围几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聚了过来,后排不时响起贵女们交头接耳的细碎声音。
她刚要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渐渐靠近。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殊来了。
“表妹今日倒是来得早。”
赵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听不出喜怒,清音能感觉到他停在了自己身侧。她微微侧身,见他穿了一身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迫人气势。
孟镕脸上的讥诮瞬间换成了甜笑,连忙福身行礼:“表哥怎么才来?方才太后还问起你呢。"她抬眼望着赵殊,眼波流转间满是娇憨,“我新学了首曲子,改日弹给表哥听好不好?”
赵殊的目光却落在清音发间的银簪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他没接孟榕的话,只转头对内侍总管吩咐道:“去,在孤的席位旁加张矮几。”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殿内激起了千层浪。离得近的几位贵女纷纷侧目,目光在孟榕和清音之间来回打转。孟镕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她以为赵殊是要与她同席,连忙提起裙摆往赵殊的主位旁走,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谁知他下一句却是:“表妹若无他事,便回自己席位吧,莫要耽误了开宴的吉时。”孟镕听到这话,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手中团扇捏得咯吱响。周遭立即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几个和孟榕不对付的贵女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音只当没听见,默默走到赵殊为她加的矮几旁坐下。孟镕面红耳赤,咬着牙看向清音,却见对方正低头拨弄着面前的青瓷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支普通的银簪在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