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教训
那厢,一招不甚高明的调虎离山计后,沈不器一把拉住宋云谣的手腕,飞快往马车边跑去。
七叔反应迅速,他们甫一坐上钻进车厢,鞭子一甩,马车摇摇晃晃行驶起来。没等坐稳,车一动,宋云谣与沈不器身子霎时歪斜,额头不轻不重撞在一起。只听“唉哟”两声,两人双双跌坐在狭窄的靠椅上,捂着脑门吃痛。双目相对,都忍不住笑了。
“没事吧?"沈不器轻笑道,“若是哪儿磕着碰着,只怕兰姨要找我麻烦了。”这话说来实在顺口,直到脱口而出后,他后知后觉想起什么,脸上笑意僵住,仿佛说错话一般,登时沉默下来。
宋云谣觉察他的异样,愣怔片刻,这才恍然想起昨日在后山溪水边放灯,自己恼羞成怒之下对他说的话。
不过瞬息之间,方才二人玩闹似的气氛一哄而散,又恢复了那不冷不热、微妙尴尬的场面。
宋云谣不自觉抠着手心,忽然觉得没劲儿透了。又不是二八年华、浑不通事的小姑娘,为了三两句语焉不详的话,兀自胡思乱想一番,不如意便耍些不知所谓的脾气,着实幼稚又难看。她不禁在心底哂笑。
或许是静雪庵的日子太过舒坦,人人笑脸相迎、善意相待,自己也得意忘形,忘记人皮下那张面目,原就是见不得光的。昨晚靠自尊撑住一口气,几近狼狈地从后山溃逃,她躲进被子里辗转反侧一夜,睁眼到天明。
无数情绪在黑夜里滋长蔓延,她早就习惯和着沉默一口一口咽下。可唯独昨晚,委屈与羞耻的黑泥仿佛带了刺,哽在喉头,不上不下、吞吐不得。
她用力掐着被子,怪自己不知羞,怪自己生出妄想,怪自己跌了那么多跟头,还晕头转向学不会教训。
说到底,也幸得他肚量大不与自己计较,不然这等家世的少爷,她哪里得罪得起?
宋云谣,清醒些,你该走回自己的路了。
半响,她微微扬起笑脸,歉声开口。
“沈公子莫打趣我了。昨晚是我病久了,还没醒神,稀里糊涂说了些什么,自己都快忘了。若有冒犯之处,公子大人有大量,还望莫放心上。”宋云谣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沈不器手指微颤,忍不住抬眸看她。她嘴角噙笑,语气得体又疏离。
“巧娘也托我给您带话。她如今家里正乱着,怕招待不周,特意让我同您说声对不住,改日收拾妥当了,再邀您去府上做客。”朦胧暮色在车厢中流淌,风吹动车帘,纱幔间或撞到他的后颈,好似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时远时近、若即若离。
沈不器张了张口,最后只低声说了句,“客气了。”之后一路无话,宋云谣双臂环抱,背靠座椅闭目养神。沈不器偏头望着窗外飞掠的树影,忽然想起那一日,也是黄昏的马车里,她笑意晏晏开解自己。
或许是那日的夕照太过晃眼,久远的哀思与刹那的怦然交织缠绕成一根箭矢,砰的一声,正中眉心。
失了神,负了伤,失魂落魄坐在原地,像这世上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人,笨拙又讷言,只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便红着脸将自己与她的来时与去处都想了个遍。
不过几日光景,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无自嘲地想,明明是他求仁得仁,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纠结她轻轻揭过一切的姿态,纠结她到底对自己是何心心意。他们之间,本就不会有什么体面收场。
暮色四合,马车终于抵达静雪庵。宋云谣同他匆匆作别,提着裙摆,快步进了庵堂。
七叔梳了梳马儿鬃毛,顺口问道:“主子可用膳了?云栖斋灶上应当还热着,我叫人去……
“不急。“沈不器却将他打断,“先回县衙。”七叔一愣,“现在?”
“嗯。"他揉揉眉心,露出几分疲态,“按丁虎子所说,曾岩恐怕没说实话。若非打听到疫病风声,他动作不会这么快。”曾岩新官上任,又有他这个巡按钦差活阎王在侧,多半存了压下消息的心思,将流民赶到城外百里自生自灭。
可眼下也无暇同他算账,他得快些将疫病摸查清楚,再联络府台、上报朝廷,调拨医士、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七叔利落应下,系上车套,准备调转马头。向来贫嘴贫舌的护卫却没忍住,嘟囔一句,“那主子这来回多跑一趟,就是为了送那姑娘回来?”
沈不器刚要放下车帘,闻言淡淡睨他一眼,护卫顿时禁声。七叔更直接,抬腿便往那护卫屁股上踹了一脚,将马鞭丢给他,独自钻进了车厢。夜色苍茫,马车奔走在山道之间。
马车里,七叔将今日所见的流民情况细细禀告,沈不器逐一确认细节,心中忧虑更甚。
说完,沈不器指尖轻点案几,兀自思忖着公务,半响才回过神,见七叔还坐在原地,欲言又止。
“方才那位宋姑娘……”
他一愣,“什么?”
“我早先见过她母亲,那个叫兰姨的女人。"七叔语气踯躅、吞吞吐吐,“这母女俩瞧着…似乎…不大相像。”
“嗯,我知道。"沈不器顿了顿,温声道:“同七叔相识这么多年,倒是难得见你说话如此委婉。”
见他自有成算,七叔心下稍安,暗自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