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地上当垫子,以免弄脏她的衣裳。一一天晓得,自己这一身缝缝补补的旧衣,能不能买下襟口上一颗珠母贝。午后日光晒得宋云谣头晕目眩,她扶住身旁那匹温顺的黑马,只觉满心荒谬。
又是这样。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永远无辜,永远装傻充愣。锦衾绣幄里长大的膏粱子弟,兴许根本不把一件衣裳放在心上,可偏偏要将这好处丢到她面前。
她若领了情,便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若不领情,便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处捞尽还要喊冤!
沈不器取来东西,远远看见她站在马匹身边,心下一紧,大步朝她跑去。“这马性子烈,你……”
几步跑上前,他才发现黑马正眨着温顺的大眼,乖乖随她扶着,全然不见平时桀骜难驯、不让生人接近的模样。
沈不器吞下后半句话,朝她笑笑,“手。”宋云谣冷眼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抬了抬,高度还不到腰间,态度敷衍,甚至有几分轻贱的意味。
可沈不器讶然一瞬,便好脾气地抬起她的手臂,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撒上药粉、裹好纱布,在手背上打了个漂亮的活结。而后,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罐。
“去金华时,恰巧听说有味治烫烧伤的膏药,便顺手买了下来。我问过大夫,与旁的药混用也不会影响药效,宋姑娘若不嫌弃,可以试试。”他说得云淡风轻,浑然不提自己为了这瓶药足足跑了两趟金华。上次去金华,沈不器就托那皇商引荐,拜见了一位归隐山林多年的老道医,将她的手伤一一禀明,请求道医研制伤药。至于这次……出发金华前,柳先生还问过他,调遣粮食草药是过了朝廷明路的任务,一众衙吏定不敢马虎,他何必亲自跑一趟?那时沈不器埋头书案,置若罔闻。
如今倒是想到一个好理由:她迟早有一日要在供词上画押,早些将手伤治好,画押时手印清清楚楚,瞧着才赏心悦目。沈不器将瓷瓶放到她手心,下意识去寻她的目光,等待着她的回应。而宋云谣垂眸盯着那小瓷瓶,沉默良久,心底那把无名火越烧越旺,怒极反笑。
他昏头了吧?
去一趟金华回来,又觉着日子无聊,想拿她消遣一二?当她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蠢货?
还是行院里的姑娘,点了花名就得“出局"?宋云谣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半响,她轻声道:
“沈少爷同旁的女子相处,也是这般没轻没重,不知分寸么?”沈不器愣住了。
宋云谣轻掀眼皮,微微偏头望着他,目光讥诮。“沈少爷,我是成过婚、又死过男人的寡妇。我男人年纪大,真要算起来,你该喊我一句嫂子才是。”
“………什么?”
宋云谣笑了笑,“既如此,我也斗胆说句嫂子该说的知心话。”“沈少爷年轻,未经人事,兴许不明白这男女间的界限,可不是今日我送你一瓶药、明日我还你一幅画那么简单。”宋云谣直直盯着他双眼,缓步轻移。
她轻声细语道:“还好沈少爷今日碰见的是我,嫂子我什么没见过?自然不会像个黄花姑娘似的,平白误会了沈少爷的意思,好叫彼此难堪。”沈不器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眼睁睁看着宋云谣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四肢却好像被定在原地,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直到两人近得呼吸可闻,她终于停下脚步。宋云谣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眼尾轻轻一挑,自上而下地掠过他的脸,分明是暖昧至极的举动,却夹着疏离冷淡的寒意。她举起瓷瓶在他眼前一晃,似有一缕香风拂面而过。“这药,嫂子便收下了。”
宋云谣轻声道。
“你那些把戏,下次换个人作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