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脚踏上睡得正香。
最后一点耐心耗尽,沈不器将他推醒,强压怒气,问道:“宋姑娘呢?林锦程呢?”
砚山尚在梦里会周公,冷不丁被揪着衣领拽起来,迷迷瞪瞪睁开眼,待看清眼前人,困意顿时飞走。
他结结巴巴道:“林公子住去客栈了,宋姑娘…在,在茶房。”沈不器愣住,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在哪儿?”“茶房……“砚山低头不敢看他,嚅嗫道,“宋姑娘执意要去,小的没拦住,四少爷也叫我莫插手……
沈不器深吸一口气,从牙缝挤出一句,“林锦程这厮真是黄汤灌多了。说罢,他松手将砚山一丢,闷头出了屋子,几步走到正屋侧面那小小的耳房前。
茶灶间没有门锁,门板就这么半掩着,不知多少冷风漏了进去,吹得房门吱呀作响。
他放轻步子,抬手轻轻推开房门,却见宋云谣趴在桌上睡得正熟。屋子狭小,她肩上、膝头都披了薄毯,脚边也放了暖炉,好歹没冻着。可沈不器看着她窝在矮凳里,高挑清瘦的身子蜷成一团的模样,心中又气又怜。
一间屋子罢了,到底在和谁较劲儿?
他想靠近些,刚迈出步子,方想起自己一身寒气,忙轻手轻脚解了大氅放到一旁。
而宋云谣似乎听到响动,身子在睡梦中一颤,肩上毯子滑落下来。沈不器一惊,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轻轻将毯子盖回肩头。可是离她太近,他只垂眸多看了一眼,就不知不觉就入了神,几近贪婪地凝视着她的面孔,一寸寸描摹她的模样。
她将额头埋在手臂里,露了半边侧脸,借着门外微弱天光,只见她眉心紧蹙,睡得不甚安稳。
眼下泅着青黑,面色苍白得近似透明,甚至能看清她薄薄眼皮上一点小痣与青红的血丝。
可最令他感到酸楚的,是她就连梦中都咬紧了牙关,那副全然不安的样子。他好想问,亲眼目睹兰姨被官府绑走,宋云谣,你怕不怕?还想问,宋云谣,你为什么要留下?
在赶回定阳的路上,他不止一次想过,若宋云谣是个懂得利害的聪明人,便该明白此时便是逃跑的最佳良机,趁众人还未从兰姨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抛下所有无关紧要的种种,一走了之。
就像她从前两次逃脱一样,老天总是怜惜她的。可宋云谣,你为什么要留下?
沈不器情不自禁抬起指节,悬空轻轻蹭过她微蹙的眉心。牵绊你留下的万千缘由里,可有一星半点,是为了沈三郎?风儿呼呼地吹,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尽了。
门外天光渐明,廊下灯笼渐次熄灭,隐隐传来鸟鸣啁啾。沈不器回过神,开始犹豫到底是该将她叫醒,还是如上次那般,将她悄悄抱回榻上休息。
眨眼间心下便做了选择,他俯身靠近她,可手刚放到她肩上,宋云谣竞陡然惊醒,胳膊一操,下意识将他推开。
沈不器堪堪稳住身形,难掩尴尬,轻咳一声,“你醒了?”宋云谣怔怔望着他,面上惊色未褪,仿佛似醒非醒。他有片刻慌乱,好在很快平静下来,退到门边,侧眼避开她刚睡醒的容颜,克制有礼、极有分寸。
“委屈你在茶房歇了一夜,眼下时辰尚早,不如去榻上再小憩片刻?”听见他依旧一派温和的话音,宋云谣竞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眼神渐渐清明,脸上的懵懂与惊惶褪去,心头思绪千回百转,面上却只剩下一片淡漠的平静她站起身,微微垂着颈子,双手合在身前,低眉顺眼、恭谨小心。沈不器余光瞥见,察觉到异样一-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这般姿态。下一瞬,却听她疏离又恭敬的话音。
“小人寒微鄙贱,得见大人已是万幸,今有所求本属非分,一间茶房足矣。”
沈不器僵在原地,刹那间,只觉遍体生寒。她知道了。
她知道多少?
而宋云谣膝下一弯,竟直直跪了下来。
她垂眸敛眉,静静道:“小人斗胆,请沈巡按救妇人金兰一命。”“只要救下她,我这条命,你拿去。”
说罢,宋云谣木着脸,俯身就要叩拜。
而眼前身影倏然一闪,沈不器蹲下身,猛地攥住她的腕子,生生停了她的举动。
他指节攥得发白,咬紧牙关,嗓音压得极低,一字一顿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一一宋,云,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