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错位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沈不器攥住她的腕子,双目紧紧盯着宋云谣,黑沉的眸子里满是错愕与惊怒。
“一一宋云谣。”
而她只垂着眼,目光落在青砖缝里,纹丝不动。“知道。“她淡淡道,“小人有事相求,自然该跪。”宋云谣面无表情,目光静如一潭死水。
她平静坦然的模样令沈不器心中惊惧更甚,他手心猛地收紧,俯身逼视。“那便说清楚,我要你的命作甚!”
宋云谣忽然觉得好笑。
事到如今,她决计不信,与一个身世来历漏洞百出的陌生女子相处数月,他就不曾有过一丝半点的怀疑。
若是旁人便罢了,可他沈不器是谁?
一一堂堂一省巡按,上任不过三月便靠王攀案掀翻大半个浙江官场的酷吏能臣。
既有头脑,又有手段,只要他想,什么查不到?明明彼此只怕都已心知肚明,偏生面上还要装傻充愣,就是不戳破那层窗户纸。
宋云谣想不通,难道在这乡野中隐姓埋名、微服数月,他还真演入戏了不成?
还是他其实天生顽劣,面上装得端方如玉,实则热衷将猎物放在手中揉搓把玩,乐见其在恐惧中逐渐绝望,玩腻了再一口吞吃殆尽?宋云谣蓦然想起那日,在青田边,隔着蒙蒙细雨,他轻声细语的那句一一“临走前,我会来找你。”
“到那时,我也有件事,需得告诉姑娘。”思绪至此,有如醍醐灌顶,宋云谣恍然大悟。原来一切早有端倪,是她眼瞎耳聋,读不懂他未尽的言语和暗示。他盘算着何时收网之时,身为猎物的她,还满心念着他的体贴关照,他的好。
甚至自以为大度地原谅了他的反复无常、朝秦暮楚,仍想给彼此留个体面的收场。
好荒唐。
还有什么竹纹玉佩,什么西席先生……
不过随手施舍些温情小意,就哄得她晕头转向,自以为从此改头换面、重活一世,连真名都上赶着和盘托出。
仔细想来,自己在他面前白纸一张,可他呢?连沈不器这名字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可恨她愚钝至此,平白做了数月的跳梁小丑。思绪百转,宋云谣唇角泄出几分自嘲的讥笑,心中却没掀起多少波澜。她累了,也认了。
这场你追我逃的游戏,她不想玩了。
宋云谣缓缓抬起头,维持着狼狈别扭的姿态,直视他的双眼。“不过一命换一命,大人何必惊愕至此?”她静静望着沈不器,轻笑一声。
“还是说,巡按大人对小的这条命,另有打算?”沈不器愣住,指尖发冷。
原来她都知道。
她不仅窥破了他巡按御史的身份,更看穿了他早已洞悉她就是那位瘦马窈J儿。
可她为何非要点明这一切?
哪怕他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事到如今,也什么都没做,不是么?明面上的“窈儿"已死无对证,沈不器除却几幅字迹相仿的书画、一张写了素梅二字的纸钱,没有任何可以指明她身份的证据。退一万步说,王攀案明面上已尘埃落定,若非那千丝万缕的私造兵器案,瘦马窈儿究竞是生是死,早就无关紧要。
只要她抵死不认,他又能奈何?
一个念头忽然浮出水面,沈不器浑身血液都仿佛冻住,登时僵在原地。一一宋云谣,恐怕已存了死志。
见他迟迟不语,宋云谣挣开他的手,直挺挺跪在青砖上,收敛容色。门外忽然传来一串脚步,茶房半掩的门被人推开,林锦程手里提着食盒进来,看清屋内景象,脚步生生顿住。
林锦程满目错愕。
“你们……”
二人都已听见门外动静,沈不器心下一慌,可宋云谣却自顾自说了下去。“民女自知所求非分,然求大人…“她言语微顿,“求大人念在往日相识一场,法外施恩,饶金兰性命。”
她的手藏在袖中,死死拧着袖口,快将指甲折断。“待此间事了。“宋云谣面无表情道,“窈儿,任沈巡按处置。”只听门外"唯哪”一声,林锦程手中食盒落地。“王攀案真正的始末,窈儿亦知无不言。”说罢,她身子一沉,额头"咚"地磕在冰凉的石砖上。散落的发丝遮住脸,只袒露着一节后颈,苍白孱弱,一手就能扼住。沈不器望着她单薄的脊背,心口猛然绞痛,脸上血色霎时褪尽。真正的始末?
这句话,几近明示。
茶房内外一片阗默,可沈不器耳畔却嗡鸣不断,整个人仿佛钉在原地,眼前地转天旋。
她没给自己留半条后路。
这一刻,他心头竟陡然窜起一丝恨意。
沈不器自知算不得高风亮节之人。入仕为官以来,除却尽忠报国、稽查弊案,一点私心也不过是查清东宫巫蛊案,替恩师昭雪,除此以外,从未想过为谁枉法徇私。
唯独她是那个例外。
沈不器想起抽屉深处,自己早已为她备好的文牒路引、田契宅邸与足够她安度此生的银票,只觉讽刺。
明明退路都已为她铺好,欺君之罪他亦甘愿独自咽下,可她偏要亲手撕破这最后一层遮掩,偏要将彼此逼至两难对立的境地。明明他都没有放手,她宋云谣又凭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