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不到新开的花。她的脸色像金纸般雪白,身上的外袍宽松,袖间露出一截苍白胜雪的皓腕。小臂上的六位处,还有浅浅的针痕。
元慕虚弱得像是颓败的花,望向皇帝时,那双色泽清浅的水眸里,也没有分毫的暗光,近乎是空洞失焦的。
皇帝沉稳持重,自少时就不喜形于色。
但快步走至元慕跟前时,他紧紧地拥住了她,唇边含笑:“你终于醒过来了,阿洛。”
元慕身子还没有好全,她本就纤细的体态,又瘦削了许多。皇帝在拥住她的时候,他的手臂都能碰到她凸起的骨头。元慕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意,她的眉眼平静淡漠,就仿佛没有多少情感一般。
那是一种类似于看淡世事的无所谓,并不该出现在她一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姑娘身上,漠然得让人惊心。
皇帝在幼时中毒那次之后,也是不适了很久。他下意识就以为元慕是身子还不舒服,大掌隔着衣裙轻覆在她的小腹上。皇帝声音轻柔:“你这两天还不能正经用膳,我让人煮了你喜欢的甜粥,待会儿用一点吧。”
“毒已经全都解了,"他的丹凤眼里含着笑意,“阿洛很快就能全好起来了。”侍从和太医都在。
但皇帝没有遮掩分毫他对元慕的纵容和疼宠,那种溺爱的情感,就像是对待孩子般不留余地。
他很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庞。呵护,爱重,娇惯。
所有柔软的情绪,全都落在了元慕的身上。但她只是伸出手抵在皇帝的身前,慢慢地将他推开,轻轻地问道:“毒是谁下的?”
元慕的眸里透着蓝,那是一种干净到极致的色泽。皇帝抬起眼帘,看了眼太医和周围侍候的人,所有人都低着眉,并不敢在这时候直视天颜。
“还没有彻底查清楚,"他轻声说道,“目前有最大嫌疑的是良妃和你姐姐。皇帝捏了捏元慕的脸庞。
“这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朕已经在处理她们了,"他温声说道,“你只要好好养病,就足够了。”
元慕低着眼眸,她不着痕迹地避开皇帝的手,压声说道:“只有她们两个吗?”
她的长睫垂着,眼睑处洒下浅金色的阴影。元慕的雪颜恹恹的,她的美丽是虚弱的,甚至是濒死的,唯有朱唇还留有艳色。
两相交织,透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很难有人对着这张面孔说出重话,皇帝捧住元慕的手,声音低柔:“你是还有其他想一并处置的人吗?”
“不用那么麻烦,阿洛,"他轻声说道,“我就要给你晋位了,往后…”但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元慕就将他打断了。她冷着面孔说道:“我说过很多次,我不须要晋位。”到底是同床共枕过两年,元慕的脾性跟皇帝也越来越像,她现今更是开始有些阴晴不定。
但皇帝的脸上没有任何愠怒之意。
他的丹凤眼低着,连辩解的意味都没有,就那样任由元慕说着。元慕望向皇帝,她知道她这时候身体虚弱,不该有太强的情绪,但她忍不住地质问道:“还有德妃对不对?”
她阖着眼眸,长睫禁不住地颤抖。
良妃在四妃中是出身最差、地位最低的,惯来都是捧着其余三人的绿叶。就算她参与其中,也定然不会是主谋。
德妃就不一样了,她是军将世家,祖父随着高祖出征,是开国功臣,父亲也是两朝名将。
她的母族也不是一般的厉害,赫赫有名的太原王氏。多少年的簪缨世族,元家人做皇帝时就代代出将入相了。除却元皇后,整个宫里就没有谁能跟德妃比了,现今西北告急,皇帝须要她的家族为国赴死。
这个时候,就算是她犯了再大的错,他也不会动她分毫。元慕有时候很迟钝,但有时候她过分地敏锐,两年宫廷生活的耳濡目染,不是没有任何效用的。
皇帝沉默了下来。
元慕望着他俊美的面容,忽然无力到了极致。他多会说好听的话,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说一定会来娶她,说会疼她护着她,说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说要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皇帝的话,有几回是兑现了的呢?
元慕的心底涌动着的是无法控制的倦怠感。她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累过,明明只是问了几句话,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元慕的眼前阵阵地发黑,她的声音低哑:“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但她的话音才刚落下,身躯就开始往后倾,皇帝瞬时就变了容色,太医也快步上前。
元慕累得厉害,很快就昏过去了。
她的眼睛很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一样,顺着脸庞往下坠。但最疼的还是心口,尖锐的刺痛让胸腔都滞涩起来。喘息都变成一件格外艰难的事。
那个年少时就常常困扰元慕的问题,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她到底为什么要活着呢?她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皇帝抚着元慕的手,却没有从她身边离开。他的眼底是一片浓黑,半缕光点都透不进去。他害怕失去,但心中有一个极强的声音在厉声喊道,你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
不是失去她这个人。
而是永远失去她的心,连带将他当做贺兰贞替代品的情谊,也要彻底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