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沪上双年展展厅,天光透过穹顶的玻璃幕墙,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片,落在一幅幅画作上。空气里飘着松节油的清苦、亚麻画布的粗粝气息,还混着观众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前调是柑橘的甜,后调却沉下来,像周苓画里《雨巷》的青灰瓦檐,藏着点化不开的柔。
展厅中央的动线绕着三幅画展开。左侧是周苓的《雨巷》,竖长的画框像江南的窄巷,青灰的瓦檐用皴笔反复叠压,墨色里掺了点赭石,是被梅雨浸旧的暖;雨丝不是直线,是带着弧度的淡蓝,落在竹骨伞上时,笔尖顿了顿,竟晕出极小的水痕,像真的有雨珠顺着伞骨往下滑。画前围了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手里攥着个旧手帕,指腹反复蹭着展签:“这雨巷,跟我年轻时在苏州住的那条一模一样,连瓦檐下挂的灯笼,都是这种蒙着层雾的红。”
右侧是陈迹的《雪原》,横宽的画框铺展开西北的辽阔。雪不是刺目的白,是掺了米黄与赭石的暖白,像清晨七点的阳光刚触到雪面,没来得及融透;赶路人的羊皮袄边缘沾着雪粒,用干笔扫出毛茸茸的质感,他手里的旱烟袋冒着淡灰的烟,烟线与雪雾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烟哪是雪——陈迹画的时候说,西北的雪是“活的”,会跟着人的呼吸暖起来,周苓当时还笑他,说“你这是把江南的柔,偷偷揉进雪原里了”。
最惹眼的是中间的《南北渡》,是两人花了三个月磨合出的联结之作。画的左侧是《雨巷》的延伸:青石板路在画心慢慢淡去,瓦檐的墨色晕成带冰裂纹的肌理;右侧是《雪原》的呼应:雪地渐渐染上青灰,赶路人的羊皮袄边缘,多了点雨巷竹伞的淡蓝。最妙的是画中央——撑伞人的竹伞骨与赶路人的旱烟袋在半空交叉,像两只即将相握的手;雨丝与雪粒在空中碰撞,变成了带点粉的雾,把南北的天连在一起,连画框的木纹都特意选了“南楠北松”拼接,楠木的暖黄与松木的浅灰,在边框上就完成了“渡”的仪式。
周苓站在《雨巷》旁,穿件米白的针织衫,袖口还沾着点未洗干净的赭石颜料——那是昨天最后检查画作时,不小心蹭到的。她看着观众的反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颜料块,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画室画《雨巷》的夜晚:窗外飘着上海的冷雨,陈迹给她煮了杯热可可,杯壁上沾着可可粉,他用指尖沾了点,在她的画纸上画了个小小的雪粒:“加个雪试试?南北的雨和雪,说不定能说话。”当时她还嗔他捣乱,现在看着《南北渡》里交融的雨与雪,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周苓小姐?”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歉意。周苓转头,看见张总——去年那个没打招呼就拿走她《雨巷》初稿、想低价签下她的画商。他今天穿了件深灰的西装,比上次见面时少了几分市侩,手里捧着本厚厚的牛皮纸画册,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周苓作品辑”,字迹还带着点生疏,像是练了好几遍。
“张总。”周苓的语气很平和,没有预想中的疏离。张总却有些局促,把画册递过来,指尖在封面上蹭了蹭:“这是我让助理整理的,里面有您之前在小画展上的作品照片,还有……我去年拿走的那幅初稿的扫描件,都洗出来贴在里面了。”他翻开画册,中间一页夹着张便签,上面写着“抱歉,去年是我急功近利,只看到了作品的商业价值,没懂您画里的心意。后来在朋友的画廊看到您的《雨巷》成品,才知道您把江南的魂都画进去了”。
周苓看着画册里的初稿扫描件——纸边还有她当时折的痕迹,画里的雨丝还很生硬,是陈迹后来陪她改了七遍,才画出现在的柔。“谢谢您的认可。”她合上册画,递还给张总,“但我目前还没想好代理的事——我想先把‘南北’的故事画完,不急着定下来。”
“我懂,我懂。”张总连忙点头,目光落在她身后——陈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杯热拿铁,指尖轻轻握住周苓的手。周苓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常年握画笔磨出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腹时,带着熟悉的安心。陈迹对着张总笑了笑,没有多言,却把拿铁递到周苓手里,杯壁的暖透过指尖传过来,刚好驱散了展厅里的微凉。
张总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又带点歉意:“那我就不打扰了,这是我的名片,您想好了随时找我——这次绝对尊重您的想法,不催,不逼。”他递过名片,转身时还特意回头看了眼《南北渡》,脚步慢了些,像是在琢磨画里的雨与雪。
“他倒比上次实在多了。”陈迹的声音在周苓耳边响起,带着点笑意。周苓抿了口拿铁,可可的甜混着咖啡的苦,像他们一起画画的日子——有争论,有磨合,却总带着暖。“其实他也不是坏人,”周苓轻声说,“只是之前太急着赚钱,忘了艺术不是商品。”
两人正说着,展厅的另一端突然传来点小小的骚动。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皱着眉,对着《南北渡》嘀咕:“这画是不是太刻意了?江南的雨和西北的雪硬凑在一起,根本不搭,像是为了‘联名’而联名。”他身边的女生也点头:“是啊,你看这雨丝和雪粒,颜色都混在一起了,反而没了各自的特点。”
周苓的指尖顿了顿,刚想开口,就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