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羡慕地跟人说起上次那个老苍头钱少活还多的事儿,直夸翰林院门房这差使真不错!
人老了,最听不得旁人夸捧,那老门房登时越看顾闲越顺眼,给顾闲讲了许多京官八卦。<1
别小看他一个糟老头子,许多事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顾闲连连点头。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再低微的职位都有自己的人际网络。何况都说官吏官吏,能在这些衙门当胥吏的,说不准还是哪个大官的旁支亲戚来着!好的差使哪里轮得到普通老百姓?<2
顾闲跟人唠嗑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还得去看书呢。在他求知若渴地跑法华寺半个月后,王世贞说不必他日日侍奉左右了,也不拘着他读什么书,但文章每天都得写,读过的书也都要考校。整个五月顾闲都忙着消化张居正的藏书,结果无论他说自己读了哪本书,王世贞都能从里头给他出题,完全不必翻开书看!顾闲心里犯嘀咕,难道只要是市面上有的书王世贞都倒背如流?他就不信了,必然有漏网之鱼!
怀揣着一定要难倒王世贞的想法,顾闲照着门房的指引去扒拉翰林院藏书。每位有机会入翰林的新科进士,都要在这里熬至少六年的资历,每日不过是些修书校书的闲差,所以这里头藏书颇多,以供翰林官们闲暇时增进学识。至于翰林官们有没有心情读书,那就不晓得了。反正顾闲过去的时候没什么人,正愁着该怎么找书呢,就看旁边存放各类记录的地方出来抱着大堆文书的年轻人。
再一看,还挺眼熟!
顾闲跑过去喊:“申状元!"<2
此人正是申时行,同僚们正在整理嘉靖元年的资料,他过来取些记录回去供大家参考。
都是些要紧资料,不能随便叫个书吏来取。听到这声既熟悉又陌生的叫唤,申时行转过头一看,只见当初还矮矮的小子这会儿差不多长到他肩膀了,再长长应该能跟他不相上下。申时行无奈笑道:“不必叫我状元,翰林院里面多得是状元,叫我汝默就好了。"<2
顾闲很听话地改了口:“汝默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还有需要搬的东西吗?我帮你搬点!”
申时行想了想,也没拒绝,指了一叠文书让他帮着搬。午后阳光有点大,两人沿着回廊往编纂《世宗肃皇帝实录》的地方走,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申时行属于那种只要与他接触,就很难不喜欢上他的类型,待人接物可谓是如沐春风。
顾闲听着申时行一如既往耐心十足的语气,忽然便想起好些年前初相识的热闹情境来。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难得地伤怀起来:“你知道吗?老学正他今年年初去世了,大过年的,别人正一家团聚呢,就他不合群,眼一闭腿一蹬,撒手走了。申时行记得那位老学正,长洲也算是文教兴旺之地,能在那边当那么久的学正还没人挑出错处来,可见是个相当负责任的学官。申时行不免也有些叹惋:“我还想着下次回乡去拜访他。”顾闲两辈子年纪都小,但送走的人却不少,对生死倒是颇想得开。他们肯定投胎过好日子去了,要是像他这样没忘干净就投生到别处,说不准都成婴孩了还惦记着骂他呢!<1
“他听到你这话一定高兴。"顾闲道,“我跟你讲,这小老头儿可有眼光了,满县的人他都不找,来找我给他写墓志铭。怕我写他坏话,他还坚持要看过再走,没见过这样的!"<4
老学正读了一辈子书,不是没想过大富大贵,也不是没想过出人头地,可许多东西不是想要就能要的。到最后,他所求的就有生前身后名了。哪怕后世只有寥寥几个人路过荒坟时愿意驻足看上两眼,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他也就满足了。<1
也是这老学正跟他爹娘说,要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只要见识多了,想做的事情也就多了,不能叫他在田间灶头蹉跎一生。顾闲想,比起名留青史的那一小拨人,更多的是老学正这样本县人不一定认识、出了县更是没有人知晓的普通人吧?<3他来这一趟,真能叫这个时代变得更好吗?2一个人怎么改变整个时代?(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