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东昌街设有下元灯市,要去凑个热闹,刚出的门去,就听静心庵门口有女子呼喊之声。使小斯给了个亮儿,见是几个妙龄女子跌在一处。不由觉得滑稽又新鲜,就多瞧了几眼,不想竞遇着个难得的美人儿。“公子,再不走,那小娘子就没影儿了。"小仆是个乖觉的,见他一脸呆怔,魂不收舍的立在原地,出言提醒。
他家中管束的严,父亲只一味拘着他读书,身边的丫头不说貌似无盐,也是憨头憨脑的,康达平日极少能见着适龄的貌美小娘子。这次独自远行,虽也去秦楼楚馆开了刃,只是风月女子,迎来送往,嬉笑谑浪,难免卑污,哪及这林小娘子风姿雅态?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康达将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急忙一扭身钻进轿子,“快快,休要跟丢了!”
老沐头骑着驴跟在轿子后头,余光瞥见后头一顶小轿离得越来越近,前后两个轿夫走的飞也似的。他胡须颤了颤,一拍驴屁股,行至轿子侧面,“听说河边正放河灯,咱们何不先去瞧瞧?”
“老伯做主罢!"声线清浅又随意,从轿里荡出来。老沐头得了准许,指挥着轿夫七拐八拐,几下就将后头的小轿甩开。这康达本想偷偷在后头,在灯市上做个偶遇,正好与佳人一同游赏。不想那轿夫竞跟丢了,他口中抱怨几句,又在东昌街来来回回找了几遭,却没见着半个人影儿。没情没绪的看了一回灯,就闷闷的回下处去了。却说林净和随着红藜、翠莠和祥儿往汾堤看了河灯,又去东昌街看灯市。只见满街游人如织,罗绮遍地,宝马香车,珠帘十里。两旁市肆挑着各样纱灯,香烛荧煌,鼓乐吹打声不绝于耳。亦有富家当街放起烟火花炮,烟腾雷轰,十分热闹。
红藜和祥儿在后头轿里叽叽喳喳,翠莠掀起轿帘看了一回,扭过头,见林净和托着腮,烟花的光亮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搅不起半分波澜。“姑娘要下轿走走么?”
林净和瞧着帘外街市,炮竹亮的能晃瞎眼,声音炸雷似的震得耳朵都要聋了,蒙蒙烟气也熏的头疼。富家仕宦的豪仆呼牌喝道,随意推操游人。人群里有几个子弟,眼神虚浮的乱瞟,见着年轻妇人就过去挨挤,身上背的裕涟支支棱棱,想是收获了不少首饰钗缳。
“算了,没什么意思。“林净和摇头,抬手擦了擦熏的辣辣的眼。翠莠看着她一点侧脸,和露出的一节粉白细颈。拢在袖里的手慢慢收紧,指甲陷入掌心的柔软皮肉。
她少时身世漂泊,唯一求的便是能有一方宅院蔽身。巡按府四面院墙高深,足可遮风挡雨。她有些姿色,便想争一回。可姑娘却告诉她,人生并不止于此。那双眼坚定又广袤,她从此有了栖身之处。
离开巡按府,她比谁都高兴,姑娘却一天天的沉静下去,原来医人者不能自医。
待看了灯回家,已是人定时分。山门阅静如斯,林净和刚下了轿,见远处一个黑影飞也似的跑来,就着灯笼细看时,却是来安,满脸眼泪鼻涕横飞。林净和见是他,先是一惊,又看他这副样子,只觉得之前那股不安之感再度漫上来,心头莫名慌跳起来。
来安见着林净和,双膝一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少爷,少爷他,路上遇着伏兵,战死了……”
她一时有些怔住,裹在柔嫩颈项中的喉头上下乱滚,凝固的眼眸澄澄地投向虚空,半响又挪回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