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滴到三更时,赵子端犹站在书房的雕花窗棂前。
五月的杭州城原该蒸着梅子黄时的溽热,偏生今夜掠过穿堂的风都裹着水汽,那风还将廊下青石板缝里的苔腥味卷进了书房。
窗外黑压压的,似有乌云在空中翻滚着,书房檐角上挂着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恰似他纷乱的心绪。
书房案上的红烛已烧去大半,蜡泪堆成小山,映得他一夜未眠的苍白面色愈发晦暗不明。
暮色四合时与四表妹那场争执,此刻仍如碎瓷般扎在他的心头。
四表妹那双惯会含情的桃花眸里,凝着的不是泪,是烧得他五脏六腑发烫的倔强。
“女子便该困守闺阁?”四表妹这句诘问伴着决然离去的背影,恰似越窑茶盏上那道新裂的璺纹,在他心口蜿蜒出细密的疼来。
三更梆子声穿透窗纸时,他突然攥紧了手中的雨过天青盏,盏中茶汤早凉了,青瓷胎薄如蝉翼,在他指节发白的手中竟迸出冰裂似的细响。
待他回过神来,那盏已被他重重磕在黄花梨案上摔碎了,他盯着那片片碎瓷,心中似梗着一团乱麻。
此时他终是决定,近日不去与四表妹求和了,“女子本就应以夫为尊,四表妹这般执拗,我定要磨磨她的性子。”
孟长洲于王照月离去后,独归客居厢房。
他虽展开澄心堂纸欲奏书太子,禀明自己身份败露之事,然狼毫悬腕久未落墨,房中烛影摇红,他脑海中却尽是王四娘子那双噙泪的桃花眸。
他料定朱家劫她逼问账册,实乃受自己牵连所致,偏生她方才已与赵兄起了争执,他竟未得间隙与她将其中曲折道明原由。
思及此,他指节叩案,心中暗付:“男儿立世,原该护女子周全,今日反令弱质闺秀因自己之故,险堕豺狼之穴……”
他决意翌日便亲赴书肆寻她致歉。
念及自己御史身份既已昭然,若再寓居赵知州府上,恐为赵家诸人招致祸端,他便在心中思付“明日晨起便搬去城中驿馆”。
翌日寅卯之交时,晨露未晞。
他正整顿行装欲辞别赵府之时,忽见赵霁疾步追他至垂花门外,攥住他的袖口颤声说道:“孟御史何至如此匆忙便要离开?”
孟长洲见其面色青白,心知若与他直言黄贯党羽之患,恐更添其惊惶,遂反手扣住他腕骨低笑着问道:“赵大人莫非愿府邸终日缀着朱家的尾巴吗?”
他话音未落,赵霁便如触烙铁般缩了手,他趁机拱手作别,跨上青骢马绝尘而去。
驿丞见御史驾临,忙将驿馆上房洒扫一新。
孟长洲却只略整衣冠,便折往王照月的书肆所在之地。
他方至书肆门槛外,便见一鹑衣男子正将手中册页抖得簌簌作响:“四娘子仔细看,这《唐国史补》,可是韩偓真迹题跋……”
王照月葱指将触纸笺刹那,忽听得熟悉声音破空而来:“此乃赝品!”
孟长洲玄色官靴踏碎满室光影,“鱼籽纹用陈茶渍染就,题跋笔势更是谬以千里。”
那贩子闻言卷书便欲溜走,却被他横臂拦住去路,那贩子被他惊得连退三步,终是弃书夺门而逃。
“孟御史如今连市井交易也要管?”王照月素手按在那书册的残页上,唇角虽噙着三分笑,眸中寒芒却似三九檐下冰凌。
孟长洲广袖下的指节微微发紧:“四娘子,长洲只是担心你受奸人所欺。”
他观四娘子如此神情,心中便已明白,聪慧如王四娘子怕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他忽的撩袍深揖及地,青玉簪冠映着晨光划出一道弧线:“长洲特来向四娘子致歉。”
“哦?”王照月指尖掐进书页,冷嗤声自丹唇溢出,“孟公子这般云端人物,能有何错?”
“朱家劫人之事……”孟长洲抬头时喉结微动,待看到她手上缠着的纱布时,更觉如鲠在喉,“确是因长洲牵连四娘子……”
“我先前还以为孟公子‘风光霁月、心怀高义’呢?”王照月越说越气,突然将手上书册摔得震天响,“原来我才是这活该被殃及的池鱼啊!”
她扭头看向旁边,却见台上香炉中,今晨焚的沉水香已寸寸成灰,她在心中暗付:“看这香灰像不像她这些时日错付的信任与真心”。
“四娘子要长洲如何做,才肯接受致歉?”孟长洲蹙起眉头望着她问道。
“我怎敢让御史与我一个小小商户致歉,孟御史还请回吧。”
王照月想到自己昨日遇劫时,要不是自己机警得以逃脱,今日怕是已被朱家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此刻孟长洲几句轻飘飘的道歉便想揭过此事,她还未修炼到心胸如此宽广呢。
“四娘子,我昨日不过是帮赵兄说了一句公道话,四娘子何以生气至此。”
孟长洲心中疑惑,“为何王四娘子又提‘商户’之事,他不是因自己的过错来道歉的吗?”
王照月见他误解,并未想与他分说明白,只不耐的摆了摆手说道:“孟御史还请回吧,我今日不想再看到孟御史了。”
“四娘子,赵兄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可四娘子连造假那么明显的古籍都识别不清,且听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