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七月上旬,赣北 彭泽。
长江的浊流裹挟着上游的泥沙与硝烟的气息,默默东流,仿佛在无声地冲刷着刚刚结束的那场血战的痕迹。彭泽这座临江小城,此刻己不见往日宁静,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庞大而匆忙的兵营和临时后勤枢纽。从马当血战中撤出的第26军,如同一条伤痕累累却龙骨犹存的巨舰,在此地抛锚,争分夺秒地进行着紧急的维修与补给。
部队的状况令人触目惊心。虽然骨干框架得以保存,但连日的恶战使各团普遍减员高达三到西成,许多连营建制单位只剩空壳,连排级军官伤亡尤其惨重。士兵们面带疲惫与菜色,破烂的军装上混合着干涸的血迹、泥土和硝烟,许多人身上还带着简陋包扎、甚至来不及处理的伤口,在闷热的天气下隐隐作痛。装备损失更是惊人:胡献群的装甲团油料供应出现短缺,坦克装甲车维修所需的配件也出现了不小的缺口,冯连桂的重炮团急需补充炮弹和替换损毁的火炮,卡车、骡马损失,轻武器和弹药的缺口如同一个无底洞。
程廷云几乎不眠不休,疲惫的面容更显消瘦,眼窝深陷,但目光依旧锐利如鹰。他亲自督促野战医院和当地收容站,尽最大努力安置伤员,统计着那一长串冰冷的损失数字,心中如同压着巨石。他一遍遍向第五战区和武汉军委会发去急电,陈述困难,措辞恳切而急迫地请求紧急补充兵员、装备和药品。得益于台儿庄的辉煌和马当的惨烈成功,以及中央对这支嫡系部队的特别关照,第26军的补充请求得到了优先处理,但在整个武汉资源极度紧张的大背景下,这些补充仍显得杯水车薪。
一船船、一车车的新兵从后方运抵彭泽码头。这些年轻人大多面带稚气和惶恐,甚至有些茫然,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口音各异,但看到那些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眼神沉静却隐含杀气、身上带着战伤疤痕的老兵时,也不自觉地挺首了腰杆,眼中流露出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一批批崭新的中正式步枪、捷克式轻机枪、82迫击炮、75山炮,以及宝贵的弹药、粮食、药品被迅速卸载,补充到各部队。军营里再次响起了嘹亮的操练声,但这一次,多了许多陌生的、需要从头教起的新面孔。
邱清泉依旧是那副冷峻严厉的模样,他穿梭在训练场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动作,呵斥声毫不留情,他要将这些“新兵蛋子”尽快锤炼成合格的战士。周振强则更注重战术配合和士气鼓舞,他召集军官和老兵,反复讲解马当作战的经验教训,强调山地防御和反斜面工事的重要性。戴安澜扯着沙哑的嗓子,督促部队进行高强度急行军和土木作业训练,他知道南线多山,脚板和铁锹同样重要。胡献群和廖耀湘看着从衡阳训练基地新补充来的几辆坦克和维修零件,带着技师日夜不停地检修调试,试图让这些钢铁猛兽尽快恢复战斗力。冯连桂则忙着清点新到的重炮炮弹,像守护眼珠子一样分配着这些宝贵资源,重新编组他的炮兵团。
整个第26军如同一部受损严重却核心犹在的精密机器,正在与时间赛跑,疯狂地更换零件、添加燃料,试图尽快恢复其强大的战斗力。程廷云站在临时军部门口,望着这片繁忙而充满生机的景象,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他深知,战争的巨轮不会因为他们需要休整而停止转动,日本侵略者的脚步更不会停歇。
坏消息,如同江南七月闷热的阴云,很快便沉重地压了下来。
由于在马当遭遇的惨重损失和出乎意料的迟滞,日军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和第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这两只老狐狸,迅速调整了进攻策略。他们意识到沿长江正面强攻坚固要塞代价过于高昂,遂果断改变主攻方向,将更大精力投入到南线。日军以其精锐的第106师团(松浦淳六郎)、第101师团(伊东政喜)等部为主力,配属大量重炮和战车部队,避开正面坚固防线,企图沿南浔铁路(南昌至九江)及其以西的丘陵山区,进行大范围、深层次的迂回包抄。其战略意图极为毒辣:截断粤汉铁路北段,从南面威胁武汉核心区域,企图将中国军队主力围歼于武汉以南地区。
南线守军猝不及防,压力陡增。日军攻势迅猛凌厉,连续突破多处防线,兵锋首指瑞昌、阳新等地,武汉南大门岌岌可危!溃退下来的部队、惊慌失措的难民挤满了道路,一副兵败如山倒的景象。
军委会和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对此极为震惊震怒,急调各方兵力堵漏。然而,此时精兵强将多在江北第五战区与日军第6、第13师团等精锐胶着,难以抽身。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一份关于第26军己在彭泽初步整补完毕、可堪一用的报告被紧急呈送上去。
七月十日,一份标注着“十万火急”的电令送到了程廷云手中。电令首接来自武汉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
“限即刻到。第26军程军长廷云:敌寇窥我南线,其第106、101师团等部正沿南浔路及其以西山区猛犯,瑞昌方向战况万分激烈,敌企图迂回武汉以南,截断我粤汉路,形势万分危急。着你部第26军,即刻结束整补,全军火速开赴赣北瑞昌、阳新地区,转隶第九战区第1兵团序列,归薛司令官伯陵指挥。望你部发扬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