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分了些,我名下的,还有十余亩。你不妨去看看,今年的租子,还是要收上来的。”
其实阮家在仪征置地,已是康熙年间之事,后来经过两代分家,传到阮承信这里的,也就不多了。阮家另有些远房亲戚,在仪征和扬州北面的公道桥居住,焦循便娶了阮承信一位表兄之女,一直住在北湖,离公道桥甚近。只是阮家平日事务繁忙,很少和这些表叔伯兄弟走动,故而杨吉不知。听了阮承信的话,大概清楚了情况之后,杨吉便也不再言语,心想这里距离仪征不过一日路程,甩开阮元是迟早的事,便多忍一日,又有何妨?
可杨吉还是棋差一着,一路阮杨二人,不一会儿到了仪征县城。阮元来过仪征,知道北门附近有个资福寺,专供读书人落脚。便去了那里,定了客房。杨吉见阮元准备就绪,转身便走。可刚走出门,转念一想,竟不知道阮家田产在什么地方。只好怏怏而归,问阮元田产位置。
“怎么了?舍不得我啦?刚出去就回来?”阮元笑道:“你要想甩了我,倒也不难,自己的事,总要先做好吧?”阮元虽清楚杨吉与他之间似是有些过节,但这段时间相处过来却也清楚,杨吉天性颇善,心无歹念。想着即便他与自己决计不交一语,总也不该对他口出讥讽之言。所以在极少数二人不得不碰个照面的场合,阮元还是非常客气,甚至偶尔开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杨吉毕竟与阮家有些故交,若是真惹坏了他,总是件不合读书人气度的事。
可笑话归笑话,阮元却早有准备,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图,标明阮家田宅位置,哪里仍然属于阮承信,交给杨吉。
杨吉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要面子,道:“少得意!别总把自己当个人物似的。要不是小恩公让我过来,我巴不得守在家里呢。”说着一边也拿过图纸,也不愿抬头,就径直低着头出去了。
阮元见杨吉这般样子,心中也有些好笑。但考学之事要紧,便也不再言语,收拾得当之后,便往学宫方向走去。学宫在仪征县城中间偏东的位置,仪征县城原本不大,阮元走不多远,便到了学宫正门。通报姓名,验明正身之后,遂进了官学。
官学正前方是大成殿、明伦堂之属,这日平安无事,这些地方空空荡荡,竟无几个人来往。阮元看官学布置,左右各有几间偏房,眼看西边一时无人,东边还有两个人来往,便先到东边,看看有无同道中人。
眼看走到偏厅,只听得其中有争吵之声。阮元忙过去听了,原来其中一人言道:“次仲先生那日便与我言,隋时龟兹乐进入中原,后来渐渐使用,中原音乐,反而无法流传,可见眼下盛行之乐,并非正音。”
阮元听这声音,只觉便是焦循,顿时大喜。又听一人道:“次仲先生此言,我觉得并无道理。这音乐自我看来,有阳春白雪之属,有下里巴人之属。今日盛行之乐,便都是下里巴人吗?我看未必,若是因某乐出自中原,便称为阳春白雪,某乐出自西域,便称为下里巴人……哈哈,这乐理未免也太浅薄了。”
阮元听这声音,似乎也有些熟悉,便走到门前,道:“学生仪征阮元,来见过二位先生。”
门突然开了,阮元看门里那人,果然便是焦循,一时大喜,忙抱住了焦循,道:“里堂!没想到上天垂怜你我,竟然还能在这里相见。里堂来仪征,所为何事?”焦循已起了字,称为里堂,阮元便以字称之。
焦循笑道:“早知道伯元点了县学第四名,我这一高兴,也就过来等你啦!”但想想也不全如此,道:“其实我已是生员,所以需要找个地方,继续准备后年乡试。听得仪征有位汪容甫先生才高八斗,就来请教喽,谁知道刚一见面,这差点打了起来。”
阮元看向门里,果然仍有一人,虽然只穿着粗布衣衫,但眼中尽是傲气,似乎天下读书人都不过如此。便作揖拜道:“在下仪征阮元,敢问先生是……”
那人道:“在下汪中,字容甫,刚才那位焦里堂焦老弟,说的便是在下。之前他和我说,他有个要进学的朋友,叫阮伯元的,便是你了吧?”
汪中这一报上名,阮元却吃了一惊。原来汪中多年之前,便在淮扬一带已经小有名气,一篇《哀盐船文》一出,更是在骈文沉寂千年之后,重新复兴了骈文。阮元想道父亲所言汪先生,想必也是此人,不由得十分高兴。
但仔细听汪中口音,又听说他便是《哀盐船文》的作者,阮元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容甫兄,我幼年之时,曾到过这仪征,那日江上意外起火,烧了许多运盐船。当时有位书生在我身后,那人曾说:‘嗟狸首之残形,聚谁何而同穴,收然灰之一抔,辨焚余之白骨。’我当时不知,后来看了容甫兄文章,才知便是容甫兄之作。当时大江之畔,难道便是容甫兄?”
汪中笑道:“哈哈,不想伯元当时也在!人逢其凶也耶?天降其酷也耶?夫何为而至于此极哉!看来你我之间,原是有缘分的了!只是可惜,当时惨剧,我至今不得忘怀,伯元与我有缘,本是幸事,可当年的事,还是不要再提了。”可是听阮元能念出自己所写文字,心中也自是高兴,想这童生虽然年轻,或许便是知己,渐渐已有好感。
阮元自然认同,再拜道: